首先,讓人注意到的是那片過分清澈、連一點雜質也不見的蒼穹,連接著在水平線之下,是那廣闊且綿延不盡的沙海。
陽光是明亮的白,灑落遍地的金黃色。
但也就僅此而已。
相較於這單調無趣的景觀,轉身後,則會望見一片草木繁盛,大大小小的房屋錯落在其中,交織成欣欣向榮的模樣。
這裡是神所祝福的,因此擁有豐沃、取之不盡的資源,讓在這裡的居民得以建立家園,安居樂業。
樸實無華的生活,人們相當知足,沒有貪婪和慾望,在這裡,一切都很好。
本來他也是如此,順應自然地在此成長。
可是在某天,他突然有了想要離開這裡的想法。
誰都不能明白其中的理由,無論是他的朋友或是家人。
「外頭的世界只有危險和苦難。」父親嚴肅的說,「我們從來不用離開這裡,只消為了榮耀神而生,這樣就足夠。」
但這番話仍然不能阻止他對未知的遐想。
這是直覺。
除了這裡,還有那片看似沒有邊界的荒漠之外,還有更多獨特而美麗的地方,他內心強烈地渴望去尋找。
然而,總是找不到適當的機會,或許是神在阻止他的計畫,順道譴責他竟有心想要逾越界線。
望向浩瀚的天空,每到固定的時節,總會有成群結隊的鳥兒飛過,他知道,牠們並不屬於這裡,只是短暫的停留罷了。
「能帶我離開嗎?」
牠們是不會回答自己的,但還是忍不住這樣問著,最後再次難掩失落的回到原本屬於他的地方。
好久好久以後,他仍帶著這番闖蕩世界的激情和衝動,度過每一個平凡的日子,卻不再向任何人提起這個夢想,免得惹來異樣的目光。
她好似輕快的旋律,踏著富有節奏的腳步,降落在這片乾涸的土地。
他並不清楚那個女孩的來歷,只是在某一天,她就這樣悄悄出現在自己眼前。
「要去看看嗎?」
女孩指著遠方那座突兀的矗立在沙漠之中,高大的白色建築物。
傳說,那是神的居所,凡人是不可擅自闖入的。
他當時並沒有給予女孩正面的答覆。
不過,也許是命運的牽引。
當他站在這座高塔面前的時候,可以感受到腳底的沙子傳來滾燙的溫度,今天烈日依舊。
它比自己所想像得還要高大,似乎直達天際。
他不禁升起一股敬畏、肅然的情緒──神就站在面前,用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自己。
不要進去裡頭可能會是比較好的選擇,那是來自於恐懼的聲音。
同時,直覺也直接了當的告訴他,這裡、將是踏出旅程的第一步。
大門始終敞開著,他只需要鼓起勇氣。
×※×※×※×
此處,散發著陣陣冰涼而陰冷的氣息,且一切昏暗不明,使他無法看清眼前的景物。
印象深刻的唯有那說不上來的刺鼻氣味,不由分說地直撲而來,混合著或苦、或甜的,他聯想到了關於疾病、死亡,還有絕望,令人萬般作嘔。
接著,來到了一條走廊上,在他的兩側有許多道看來破舊的門,他的腳步不自覺變得更加沉重。
這裡是……「醫院」?
腦中浮現的詞彙使他感到陌生與困惑。
從未聽過的地方,內心深處出現了難以言喻的厭惡和抗拒。
不要再走下去了。身體本能地想要逃跑,他皺起眉頭,額間開始滲出冷汗。
偌大的空間裡分明是如此寂靜,且一個人也沒有,但他卻不斷聽見在耳邊徘徊的凌亂腳步聲,以及誰正在竊竊私語著。
他的呼吸變得愈來愈急促,幾乎不能喘過氣來。
緊抓著疼痛劇烈的胸口,好像連腳步也無法站穩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快點回去。」毫無情感起伏,宛如機械一樣的聲音響起。
有人從背後跩著自己的手臂,想將他拖進其中一個房間。
不可以、不可以進去那種地方!
他嘶聲力竭的大喊著,並且拚命掙扎,但卻徒勞無功。
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牆,上面用腥紅色寫著詛咒的文字,帶著強烈的憤怒和憎恨,除此之外,連床鋪、地板都沾染著大片的紅色,那即是尚未乾涸的鮮血。
曾被丟失的數個過往,片段的畫面如洪水般衝擊著他的腦袋。
年幼的孩子們,在違反道德的殘酷實驗之下,一個又一個的死去。
其中一個孩子,最終因無法忍受折磨而舉起利刃,刺殺了那些始作俑者的大人。
「你是……」那個孩子,現在就站在自己的眼前。
是如此熟悉的眼神及模樣,但他甚麼也想不起來,最終,失去了意識。
×※×※×※×
艱難地睜開眼睛,雖然身體已經醒了,但腦袋似乎還有些昏沉,轉動著眼珠子,確認四周依舊是那冷清的病房,而自己則安然無恙的躺在床上。
是現實啊。
似乎還沒能適應過來。
「這幾天,睡得還安穩嗎?」
他並沒有去理會站在床邊的主治醫師,以及回答任何提問,而對方好像也早已對這樣的情況習以為常,只是面無表情的翻閱手中的資料,然後迅速的紀錄些什麼。
好累。
從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沉睡了多長的時間,但每次醒來都只會感到特別的疲憊,無論身心皆是。
「那麼就不打擾你繼續休息了。」
等到門被關上後,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這裡總算再次恢復寧靜。
他果然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從旁邊的矮桌抽屜內取出一本空白筆記和一盒色鉛筆,他試著仔細描繪出那片廣闊的沙漠,以及敘述出意識在那裡生活過的軌跡。
美好而單純,雖然有些無趣,但終究是平凡的幸福,使人流連忘返。
很快的就陷入了在其中,雖然只是一場夢,卻是他那渺小快樂的源頭。
然而,好像有甚麼被遺漏了。
他努力回想,只依稀記得了女孩、還有高塔……
後來呢?
所有都被強行抹去,只留下一片淒涼的空白。
「你還是甚麼都想不起來嗎?」
「……?」
他抬眼,因為聽見水珠敲打窗戶的聲音,拉開窗簾,才發現此刻外頭烏雲密布,且下起了磅礡的雷雨。
視線繼續回到手中的圖畫上。
若能在沙漠種朵鮮花就好了,突然靈光一閃,於是他在那片荒蕪之中,點綴出鮮豔的色彩,並在一旁寫下註記。
這場夢境變得更加真實而美麗,若是真的能夠逃到那裡去,他渴望著永遠不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