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暑假還有一兩星期的時間,張晉睿計畫著也許到了暑假兩人能有更多時間一起出去玩。
他做好最壞的打算,即使是要在無聊的圖書館枯坐一下午,只要能跟李尚文在一起,他也願意,這些都不過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然而他們沒有等到暑假來臨,張晉睿預想的計畫也沒有實現。就在現實與理想之間,那條連接的絲線崩斷了,將兩人的關係全數沖散淹沒。
他踏進教室,周圍的人牆將李尚文圍成了孤島。他一人蜷縮在高大的人群的中央,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低聲啜泣著。
張晉睿靠近了才聽清楚,那些人嘴裡說的是什麼。
「班長你是同性戀喔?」
「所以你都想著男人打手槍嗎?」
「哇!好變態喔!想不到班長的嗜好這麼變態。」
「所以你是被捅的那個,還是捅人的那個啊?」
隨著張晉睿的靠近,圍得密不透風的人群散開了。每個人都極有默契的騰出空間,讓他可以接近事件的核心。他們看著他的眼光中帶著一種譏笑,暗示著他也是這場盛大歡慶中的角色,暗示著人們已經知道他與李尚文之間那種不被人們所以解的感情……
暗示著他,這樣的情感是不正常的,在他們眼中是污穢的,不能被接受的異端。
他終於看見了李尚文的臉。那張一向帶著微笑的臉龐如今只有淚水與扭曲,他白皙的面容泛著紅,是因為抽噎得缺氧而病態的紅。
李尚文抬起了頭,看著他,似乎想說些什麼。
可他卻退開了,退向人群之中,用著與他們相同的高度與角度,注視著中央的李尚文。
「聽說你跟李尚文在交往喔?」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彷彿是沸水般,炙燙了他的耳膜,他下意識回答:「沒有!」
張晉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教室中迴盪,長長的,共振的聲音令人耳鳴。同時還有李尚文彷彿被雷劈到一般,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神情。
他的眼底有著自己,一直都有,淺色的影子,在瞳孔的最中央上,在最深處的視網膜中。
「我沒有跟他交往!沒有!」
張晉睿推擠著人群,臉上的神情不知道是驚恐還是無助,也或者只慌亂。他回過神來時已經逃出了教室,逃出了那些圍觀的人,也逃離了李尚文的眼底。
那一秒鐘他理解到自己與李尚文其實一直渴望。對兩人間的關係與肉體有著不自然、不饜足的渴望,如同一個暴食的人,無論吞下了再多也不覺得飽;那也許是一種反動,一種明知不可為而去做的反動,一種明知會失去所以更大肆搜刮著的貪婪。
原來在兩人都沒有發覺到的深處,潛藏在比喜歡還要深邃的地方……真正渴望的是正常,是一段可以正常說出口的愛情,一段可以說出口後不會分離的感情。
李尚文做到了,沒有離開他,沒有否認這段感情;可他卻失敗了。輸給了那些訕笑與目光,輸給了那些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壓力與不諒解。
他再回到教室時,李尚文已經不在了。一直到放暑假那天,都沒有再出現過。
後來,張晉睿交了一個女朋友,名字與樣貌不記得了,不過他卻記得李尚文轉學了,去了一所離這裡很遠的高中。
他再也沒有見過李尚文。那幾個月的時間就像是一場夢,即使回想起來,記憶也因為瀰漫了濃霧而顯得殘缺。
他開始喜歡喝珍珠奶茶,模仿著記憶中見到的吞嚥動作,每次都喝得又急又快,像是想填補些什麼般,不能遏止的一杯接著一杯吞下那甜膩的飲料。
有一種渴望,想要將一切都吞噬入腹的渴望;有一種失去了,再彌補不回來的渴望。
那感覺就像是飢餓,無邊無盡的飢餓,餓得胃痛,餓得虛空。
可他卻只能不斷的吞食。嚥下甜得反胃的食物,嚥下那些想說的話,嚥下自己的慾望……與思念。
※
月亮落下的時候他忘了一個人。
當星星回到天上時,萬家燈火都消失。
而他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