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
2022-05-04|閱讀時間 ‧ 約 18 分鐘

透明時光

    他們又同班了。
    王韜偏頭假裝看著對街，眼角餘光瞥向身後幾步遠的女孩。
    女孩名叫弁玉，很少見特別的姓氏，若不是因為她，他可能至今都不知道有這個姓，及這個字的唸法。
    她有著一頭烏亮長髮，有時紮成兩條辮子，有時綁馬尾，今日則是公主頭。她身材纖細，膚色白皙，古板的制服穿在身上不顯無趣，反倒襯出她清新乾淨的氣質；她還有雙水亮靈動的眼睛，眉毛略細，鼻子秀挺，粉唇揚起笑容時，會露出小小的梨渦。
    憶起那張可愛笑臉，王韜立即轉回頭正視前方，耳殼悄悄生熱。
    「想什麼啊……」他喃喃，聲音似含在嘴裡，幾不可聞。
    王韜和弁玉挺有緣分，小學一路同班至國中。沒想到升上了高中，他們不僅同校，竟又同班。
    雖然同班了九年，但王韜和弁玉卻沒怎麼說過話。
    班上同學三十幾個，同性同學都不見得全聊過，更遑論異性同學了。
    現實如此，王韜抬手耙過額前瀏海輕吁口氣，邁步進右方的麵店。
    「爸。」
    「回來了，晚上要吃什麼？你媽去看你阿公阿嬤，不回來煮。」站在攤前的中年男子微笑問著，一臉慈祥。
    「就吃店裡的。大碗肉燥飯加滷蛋和排骨，魚丸湯。」
    「你什麼時候吃？」
    王韜看了眼走進店裡的女孩，毫不猶豫答道：「現在。」
    王爸有些訝異。「這麼早？才四點多就餓了嗎？」
    餓是還好，重點不在那。
    見女孩拿著菜單過來要點餐，他讓開地方，先進屋內放下書包，才又走至攤前，剛好接過父親手裡的炒米粉加滷蛋。
    「同學的。」
    王韜點頭，將米粉端至女孩桌上。「妳的炒米粉。」已過變聲期的低沉嗓音輕聲道。
    「謝謝。」弁玉抬眸瞧他，淺淺勾唇道謝。
    「不客氣。」王韜微微頷首，轉身步離，拿了托盤放上自己的肉燥飯和魚丸湯，又從小菜區拿了涼拌小黃瓜及皮蛋豆腐，挑了個能偷覷她的位子坐下，執起調羹吃起來。
    女孩是這家店的常客。大概自小學五年級開始，她一星期會有三天來光顧，絕大部分時候點炒米粉加滷蛋，偶爾吃肉羹冬粉，沒點過飯。
    是不愛吃飯？還是更愛麵類？
    王韜默默想著，拿起一旁的辣椒醬，在飯上擠了兩圈。
    弁玉吃東西的速度不快，王韜曾偷偷算過，她一口食物至少會咬三十下才吞，讓他相當意外。
    米粉跟冬粉很難咬爛嗎？他怎麼都沒感覺？
    咬了口滷蛋，王韜抬眼瞄她一回又一回，暗自欣賞女孩斯文秀氣的舉止。
    其實他很久之前就想嘗試跟她搭話，只是一直都鼓不起勇氣。梁靜茹的勇氣他一日聽三回，為什麼勇氣值依舊低到自己都唾棄？是聽不夠的關係？
    內心嘆氣，咬了口排骨，抬眸再度朝弁玉瞟去，未料竟與她目光撞個正著。王韜大驚，一口排骨差點自嘴裡噴出，連忙低下頭專注看著涼拌小黃瓜，極力維持面色不動，像是什麼也沒發生。
    幾秒過後，一道不陌生的女音自面前響起：
    「王韜。」
    男孩頭皮發麻，差點咬到舌頭。狀似自然地抬首，他讓無辜堆滿臉，疑惑地嗯了一聲。
    「我可以坐這裡嗎？」弁玉端著盤子，微帶笑意地問。
    「可……咦？！」王韜瞠目瞪著她。
    「是可以，還是覺得我可疑？」女孩挑起一邊眉，語帶捉弄。
    「可以可以！妳請坐！」王韜趕緊道。
    弁玉依言坐下。
    王韜不敢再看她，只能低著臉埋進碗裡，佯裝認真地扒飯。
    時間尚早，店內只有他們倆，他不懂為什麼弁玉突然想和自己一起坐……該不會偷看的事被發現了？王韜膽顫心驚地猜測，背後沁出冷汗。
    如果現在自首道歉，她會原諒嗎？可萬一她不是因為他偷看的事坐過來，他道歉不就自尋死路？
    王韜兀自糾結著。一碗肉燥飯和滷蛋排骨不知不覺間吃完了，礙於弁玉在，他縛手縛腳，不敢拿魚丸湯喝，更不敢伸手去挾小黃瓜和皮蛋豆腐，只得裝作飯還有繼續扒。
    「王韜。」
    「我在。」連忙抬頭望向她。
    弁玉覷了眼他空到不能再空的碗，好笑地問：「飯都沒了，你在吃什麼？」她剛才就發現他拿著湯匙朝什麼都沒有的空碗直挖。
    呃……熱氣衝上臉，王韜強自鎮定道：「我沒注意，謝謝提醒。」在她的注視下，他鎮定地伸長手把涼拌小黃瓜及皮蛋豆腐端過來倒進碗裡，再把魚丸湯倒進去，拿起調羹，鎮定地吃起來。
    弁玉對於這種吃法感到新奇。「這樣很好吃？」但看起來有點……影響食欲。
    並不。他只是想趁此機會，把所有東西都倒進碗裡一併解決，免得又被發現自己在扒空氣。
    寶寶心裡苦，寶寶不說。
    王韜勉強笑道：「我今天第一次嘗試，很特別。」
    「特別？」
    「嗯……還是別混在一起好。」誠心誠意地建議。
    弁玉忍不住笑了，梨渦甜甜地點在唇邊。可惜王韜這次不敢欣賞，就這麼錯過了。
    王韜吃東西的速度本來就快，現在因為心虛和緊張，加上沒剩多少要費力咀嚼的食物，吃得更快，沒幾秒就嚥下最後一口站起身。
    「妳慢慢吃。」語畢，將小菜盤子收進托盤，端了就要走。
    「王韜。」女孩出聲叫他。
    王韜幾不可見地僵了下，仍要自己鎮定地看向她。
    弁玉抽了張衛生紙遞給他，清秀的小臉上難掩笑意，唇邊的梨渦展現。
    「擦擦嘴吧，沾上蛋黃和飯粒了。」就是為了告訴他這個才坐過來的。
    王韜一愣，隨即窘紅了整張臉。
    ＃＃＃
    當五年級分完班，弁玉就開始注意王韜了。
    意識到會同班六年是主要原因，其次是他家麵店的炒米粉及肉羹很好吃，再其次……王韜長得滿順她的眼。
    王韜並非帥得耀眼，不過五官英挺，笑起來陽光可愛，加上他個性隨和，不僅同性緣好，在女生間亦很有人氣。
    開始留意後，弁玉很快就發現男孩有點呆萌。
    某次下課時間，王韜及班上幾個要好的男同學難得留在教室裡沒去打球，四、五個人在教室後面座位圍坐一塊，其中一個伏案奮筆疾書，其他人分坐他前後左右，似是隔空聊天。
    弁玉一時好奇，假裝去教室後的書櫃找書，實則拉長耳朵，悄悄注意他們的對話內容。
    「怎麼那麼白痴，第三課又還沒教，根本不可能寫國習啊！而且你跳過第二課沒寫居然不知道，厲害。」
    「造句和照樣造句不准抄，不要害我被老師發現借你作業。」
    「那你們快幫我想啦！」寫錯課的苦主同學哀號。
    「這次造句有點難，我昨天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現在腦袋一片空白。」
    「我也是。」
    「Me too.」
    「王韜拜託救命！」苦主同學只能冀望一臉發呆狀的男孩。
    身負救命重任的王韜不知為何有些心不在焉，他默默拿出國語習作翻開。「照樣造句和造句？」
    「對！」見求救有望，苦主同學兩眼放光。
    「王韜，要另外造喔！」
    王韜點點頭，看了眼題目，思考一會後開始造給同學寫。造到造句時，有人發現到不對。
    「王韜，這不是第二課吧？」
    男孩一頓，定睛仔細一看，露出尷尬的表情。「抱歉，我翻到第五課。」
    「你搞毛啊！」沒剩多少時間的苦主同學簡直要崩潰。
    「一片空白你沒覺得奇怪嗎？」
    「沒，我寫到第六課。」
    「你瘋了喔！沒教的幹嘛寫？」
    「反正不會的可以查課本講義。閒著也是閒著，既然如此，先寫先贏。」
    「什麼既然如此！」
    「什麼先寫先贏！」
    「你有神經病啊！」
    「真是超級佩服！」
    弁玉差點笑出來。
    王韜功課好，成績一向維持在班上前五名。不知從何時起，卻變成了與弁玉爭奪第一名寶座的強勁對手。
    憶及此，女孩微微瞇起眼，若有所思。
    那日後，她更加注意王韜，卻無意間解開了一道謎題：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那道似有若無的視線，原來源自王韜。
    跟她競爭第一名，又不時偷看她……種種動作已經很明顯，應該不會是她多想。
    王韜性格開朗，與人相處總是和善大方，可一碰上弁玉，自然大方全碎成渣，怎麼尷尬僵硬生疏陌生就怎麼來。更令人無語的是，他居然還會拉開距離。
    弁玉為此仔細分析確認過，確定王韜並不討厭自己。
    如果不是討厭，那大概就是害羞了。
    世界上有幾億人，個性想法皆有不同，害羞的表現自然有千百種。王韜讓人費解的害羞方式在弁玉眼裡，恰巧是可愛的。
    而且非常可愛。
    不過顯然不能期待一個害羞的人可以有什麼作為。
    弁玉在心中下了結論。
    同班了九年，他們仍像熟悉的陌生人，她敢篤定如果自己不採取行動，高中三年也會繼續既熟悉又陌生下去。之後上大學要再同校甚至同班，機率恐怕不高，到時就這樣理所當然地成了沒有交集的同學……她發現她並不想。
    既然不能奢望對方，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
    王韜很快便發覺弁玉有些不同。
    女孩開始主動跟他打招呼，有時在走廊碰見了會與他聊一下天；偶爾買了零食會分一些請他吃，甚至會找他討論課業方面的問題。
    他感到誠惶誠恐。幸福突如其來，如夢似幻，彷若飄在空中的透明泡泡，輕輕一戳就會破滅。
    都說事出必有因，他更怕弁玉的轉變是因為抓到他上次的偷瞧而……先禮後兵？
    總之王韜很剉，有種既恐懼卻又快樂的矛盾感。
    與女孩的轉變相比，放學後的回家路熟悉得令人感動又安心，只是王韜再也不敢──至少短時間內是如此──偏頭用眼角餘光偷瞄弁玉了。
    既不能偷看心上人，女孩走在自己身後又讓他有如芒背在刺──當然是心虛之故，王韜沒有思考幾秒就立刻決定加快腳步，盼能早些抵達自家麵店，脫離這尷尬可怕的處境。
    「王韜。」
    未料才剛付諸行動跨出一大步，身後便響起女孩的一聲叫喚。
    出師未捷，身先死。
    王韜閉了閉眼，硬著頭皮轉過身子，一隻手無意識地用力抓住書包背帶，扯了個僵硬到不行的微笑問：「什麼事？」
    弁玉徐步上前，面帶笑意道：「一起走吧。」
    王韜因她可愛的笑容不小心失了會神，意識過來後連忙別開臉，尷尬說著：「但我想去買多多綠……」若是以前，能跟弁玉一塊走根本是夢寐以求；但是現在，嚇也嚇死他！
    弁玉眨了眨眼。「這麼巧，我也是，一起去吧！」
    「啊？！」王韜傻眼。
    「怎麼了？」
    「沒、沒有，我只是……」腦內靈光一閃，他趕緊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我身上錢不夠了，就不買了。」
    「喔。」弁玉點頭表示瞭解。「沒關係，我可以借你。」
    「啊？！」王韜再度傻眼。「這、這不好吧。」
    「哪裡不好？」
    「就……很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等你回家就可以還我了不是嗎？」
    「呃……」
    「還有什麼問題嗎？」弁玉耐心十足。
    「沒有……」他只是有點欲哭無淚。
    「那走吧。」女孩伸臂做了個請的動作。
    王韜無法可想，只得硬著頭皮跟弁玉去買飲料。結帳時，忘了先前藉口的王韜拿出錢包正要掏錢，就見弁玉搶先一步遞出百元鈔給店員。
    結完帳，弁玉偏首瞧見男孩拿著錢包瞠目呆立當場，挑了挑眉問：「不是錢不夠嗎？」
    「……」王韜默默收起錢包，決定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人帶著飲料走回麵店，王爸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好奇地問自家兒子：「阿韜，你同學嗎？」
    王韜有些尷尬。「對。」
    弁玉微笑著跟王爸打招呼：「伯伯好，我叫弁玉。」
    「變玉？好特別的姓，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姓。原來變化的變也是姓。」
    弁玉笑著解釋：「不是變化的變，是打拚的拚去掉手部，唸作弁。」
    「原來不是變化的變喔，感覺妳的姓氏更特別了。」王爸笑道。「要吃什麼？儘管點別客氣，伯伯請。」
    弁玉連忙婉拒。「謝謝伯伯，不用了，這樣不好意思。」
    「不會啦，難得阿韜的同學來，伯伯很高興！」王爸熱情道，接著問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兒子：「阿韜，你要跟同學一起吃嗎？」
    無預警被點名，王韜驚慌地瞥了眼弁玉，拒絕的話就要出口之際，想起自己還欠了飲料錢，只得硬著頭皮頷首。
    兩人步入店內，王韜讓弁玉先坐，自己則上樓一趟裝作回房拿錢的樣子，才回到店裡在弁玉對面坐下。
    「給妳。剛才謝謝。」伸臂將零錢放至弁玉面前。
    「不客氣。我點好了，你要吃什麼？」弁玉笑著收下錢，一邊問一邊將菜單推給他。
    王韜很快勾好自己的餐，正要拿菜單站起身，一隻小手伸過來按住菜單一端。他一愣，抬頭往弁玉看去，遲疑地問：「怎麼了嗎？」
    「我來吧，讓伯伯請很不好意思。」弁玉有些害羞地說著。
    王韜見狀，笑意飛快地染上他眼底。他搖搖頭道：「我爸說了請妳，就不會跟妳收錢的。」
    「那我把錢給你。」立刻就要掏錢。
    「不行，被我爸知道我就慘了！」王韜迅速站起來，拿了菜單快步溜到攤前交給王爸。
    「阿韜，這些小菜和牛肉拿去請你同學吃。」王爸接過單子，一邊吩咐著。
    「好。」
    王韜一手一盤端至桌上。「我爸說請妳吃。」
    「太不好意思了。」弁玉微微羞窘。她是真的沒想到王爸會這麼熱情招待自己。
    女孩面露難為情的模樣看在王韜眼中不僅是少見，還十分可愛。他不自覺揚起嘴角，溫聲道：「只是些小菜而已，不用在意，我也吃啊！」語畢，率先執起筷子挾了塊牛肉片入口。
    弁玉瞧著他臉上放鬆的笑意，唇角跟著翹起，舉箸挾了豆皮吃。
    反正有的是機會請回去。她暗自想著。
    「啊！」王韜忽然叫了聲，隨即放下筷子站起來。「抱歉，等我一下！」
    弁玉眨著一雙大眼，瞅著他匆匆跑到攤前拿了什麼，又匆匆跑回來。
    「給妳。」王韜將一個小碗放至她面前，一個給自己。「抱歉，剛才沒碗用不了公筷，也忘了用公筷，現在有碗就可以用了！」
    弁玉見他一雙炯亮的眼閃著開心的光芒，以往的拘謹尷尬一絲不見，唇邊的梨渦加深。
    「其實，」她慢吞吞地開口：「跟你一起吃，不用公筷也沒關係啊。」
    王韜一愣，領會過來她的言下之意後，瞬間僵在椅子上，猶帶稚氣的俊挺臉龐驀地刷紅。
    弁玉笑瞇瞇地瞧著他羞赧的模樣，心情非常愉快。
    雖然難得一見他在她面前放鬆，雖然也的確是希望他能在她面前放鬆，但……她果然還是更喜歡他不知所措的樣子啊。
    ＃＃＃
    這樣不對，非常不對。
    王韜膽子是小了點，臉皮是薄了點，卻不是粗神經的恐龍，更不是沒神經的木頭。弁玉的種種舉動和言語並非似有若無，他很快便會意過來；說不開心絕對是騙人的，但欣喜之外，他更覺自己丟人。
    都說女生臉皮薄，他的臉皮竟比女生還要薄，簡直是恥辱啊！尤其每回被弁玉逗弄，他他他……他還算男生嗎？他和她身分根本對調了，這怎麼可以！他不允許！他要扳回來！
    可是要怎麼扳回來這點，讓他抓耳撓腮好一段時間。為此，他鼓起勇氣，以其他朋友之名，不恥下問身邊的友人該如何做。
    朋友Ａ挑眉答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有什麼難的？你那朋友腦袋是裝豆腐嗎？」
    ……他非常確定自己腦袋裝的是人腦。
    朋友Ｂ一臉奇怪：「男子氣概你朋友有吧？學那些偶像劇的霸道總裁一樣霸道就行了，別跟我說他不行。」
    ……你才不行。別以為一語雙關他聽不出來！
    朋友Ｃ搓著下巴：「既然女生都調戲你朋友了，他還不調戲回去？他是哪裡有問題嗎？」
    ……他一點問題也沒有，謝謝關心。
    周邊盡是給邪門歪道的損友，益友沒半個，當真交友不慎。王韜內心嘆氣。
    求助朋友無果，他只能上網找資料了。生在資訊發達的時代，實乃幸哉福哉！
    誰知不查則已，一查發現那些損友說的是對的。
    ……原來損友是益友，有問題的其實是他嗎？這世界什麼時候變了？
    王韜表示打擊甚大。
    挑挑揀揀、過濾再過濾後，他記下幾個方法，打算實際行動試試。
    這天下午，秋光明媚，西風帶涼。王韜在走廊上碰見難得獨自一人的弁玉，心想就是現在！於是握緊拳頭，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弁玉見王韜迎面而來，有些訝異地抬手打招呼：「嗨，真難得──」後面的話沒能說完，就被男孩逼至女兒牆邊。她眨了眨眼，瞧著一臉嚴肅的男孩，清秀的臉上盡是疑惑。
    王韜悄悄深吸一口氣，伸出一隻手撐在弁玉身旁，一雙炯亮黑眸鎮定地瞅著她，嘴唇抿了抿，總算開了口：「因為妳，秋陽更顯亮麗。」大概太過緊張之故，嗓音竟微微沙啞。
    什麼？
    弁玉完全沒料到王韜居然有膽壁咚自己，並說出甜言蜜語，心跳剎那間漏跳一拍，卻又不可遏止莫名的笑意。她笑著挑起眉，細白食指自男孩下巴輕輕滑過，當著他呆愕的面容吟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撩人反被撩，王韜俊臉霎時爆紅，迅速收回手落荒而逃。
    壁咚失敗，他丟臉地險些去撞豆腐，復又想到國父革命十一次才成功，他不過一次敗績，算什麼？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花了幾天時間再度凝聚勇氣後，王韜選了個弁玉去店裡吃飯的日子，兩人並肩走在路上，他忽然停下腳步，探手抓住身旁女孩的書包背帶。
    「怎麼了？」弁玉問。
    「書包我拿──痛……不是！我咬到舌頭！我是說，書包很重，交給我！我來！」太過緊張的結果導致模仿霸總失敗，畫虎不成反類犬。
    弁玉很想笑，見男孩漲紅一張臉，懊惱得像是想立刻原地消失，只得努力憋住滿腹笑意，關懷道：「你舌頭還好吧？」
    「……我沒事。對不起我先走了！」拔腿就跑。
    「欸？等等，不是要幫我拿書包嗎？」邊笑邊追上去。
    王韜感到萬念俱灰、世間黯淡，生無可戀。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沒用的人，沒用到無顏面對江山父老……難怪項羽會拔劍自刎，他也很想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還什麼扳回來，他不要再出錯丟臉或撩人不成反被撩就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了！
    「反正都這樣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算了！呵呵呵……」打擊甚大的王韜大概是刺激過深，於是劍走偏鋒，腦袋內轉的盡是平常自己搖頭不能苟同的方法。
    再然後，決戰之日來臨。
    又是個並肩同行的日子，弁玉偏首瞧了瞧最近愈發躲著自己的男孩，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啟唇揶揄道：「你今天膽子很大耶，沒避開我就算了，居然還跟我一起走。」
    王韜喉結滾了下。「嗯。」
    「嗯什麼？」
    男孩轉頭直視她，一雙黑瞳幽深；她還未領會其中深意時，便被他一把抱住。弁玉愣了愣，粉嫩唇瓣微微張著，下一秒，就見男孩閉起眼睛低下臉，用力朝自己親過來。
    「……」
    「……」
    兩秒過後，王韜緩緩放開懷中人。兩人四目相交，無語了好一陣，弁玉總算開口了。
    「你是不是親錯地方了？」
    「……沒有。」
    「所以你本來就打算親我下巴？」
    「……對。」
    「真是特別的初吻。」
    「……初吻是該特別點。」
    「既然如此，基於禮尚往來，現在換我了。一樣親下巴嗎？」
    「……對不起我錯了！」某人飛奔而去。
    「欸，怎麼又跑了？」某人笑嘆一聲。
    秋陽燦亮，灑下遍地金黃；風揚起，帶不走那若有似無的漣漪。
    青春正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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