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雷勒特比平常早帶雪足出門。
他給雪足戴上自己的報童帽,還有千蜜給的長外套,把她領子立起來避人耳目。
兩人來到宿舍後院,穿過幾件正在曬月光的衣服,輕跳上圍牆,進入小巷。沿途聽見酒瓶叮叮噹噹的碰撞聲和小孩啼哭聲,走過地下通道,在堆了破沙發的死路右轉,爬上生鏽的公寓後方樓梯,便來到往新區的人行道。
深綠色的街燈淪為裝飾,野草隨著沙沙作響的樹葉搖曳,在黑暗中增添陰森的氣息。
鷹架包圍成列房屋,氣派的廢墟四處林立。
從這裡開始就是三不管地帶。如果出了什麼事,只能互相幫助,或是自求多福。
在明亮的月光下,雷勒特領著雪足穿過一片花園預定地,來到一座斷橋前。
夜風稀釋了柚花的芳香,聞起來讓人神清氣爽。在雷勒特等人的努力下,這裡從原本的垃圾山,被整理成約一個半足球場大小的空地。早上會有許多攤商在此擺攤,現在只剩稀疏的攤販。
男人們靜靜抽菸,年輕人和婦女在角落圍坐談笑。和新區其他地方比起來,這裡沒有那麼多壓抑和危險氣氛,這在雷勒特等人掃盪雪漿瘋前是前所未見的光景。
平常來這裡都是工作,但今天雷勒特沒有下任何指示。
他和千蜜還有穆勒會合,透過伙伴之一的波斯奇和攤販講好延長營業時間,三人今天要帶著雪足到處玩。
他們逛過從水桶咬蘋果的攤位,還有摺汽球、射酒瓶、占卜、大力士鐘。不管是哪一項,雪足的表情都一如往常,倒是雷勒特難得出現了笑容。
幾個攤商拿給雪足雷勒特安排好的獎品,大部分是她愛吃的爛果核和魚腸。
在廣場上逛過後,一行人往斷橋走去。
橋的兩端搭建了成列平房,靠斷崖處用各式建材拚建出一座巫女房屋般的組合屋,邊緣則以鐵絲網高高圍起。
他們到那裡找現在自稱是橋前廣場臨時負責人的波斯奇。
他和附近街區的幾名人士負責此區的雜務,將橋上的兩側平房作為街友的收容所,組合屋當事務所。
他們推開舢舨做的雙開門。一進門就是一股濃濃的汗臭和酒臭味。有人在唱歌,有人在粉刷,也有人在睡覺。
他們在工作檯找到波斯奇。閒話家常後,穆勒被裡面的人抓去搬東西,波斯奇趁機出來偷閒。
四人來到河畔,望著幾艘正準備去捕魚的小船,波斯奇看著遠處的釣客,興起想參加夜釣。
他用獨家秘方的烤魚誘惑眾人,不過因為怕嚇到魚,大家沒辦法聊天。千蜜很快就覺得無聊。
她拉著雷勒特和雪足往前繼續散步。發現雪足左耳還別著她送的耳環,她將右側頭髮鈎到耳後,向雪足露出耳朵,說:「嘿嘿,我找到了喔,這樣就是一對呢!」
她開心的朝兩人露出笑容。不僅燦爛,而且迷人。
雷勒特之所以常送千蜜回家,和她走近,其實是希望雪足能夠模仿她的笑容。
他看著兩人跟著流浪貓走,一邊沉浸在自己的想像,沒注意到千蜜的臉紅。
雪足開始吃獎品後,千蜜忍受不了味道,便先折返回波斯奇那。
雷勒特領著雪足到河堤後方的圍牆。
兩人坐在月光鋪好的地毯上,靜靜看著閃閃發光的河面。
雪足發出沉悶又響亮的咀嚼聲,靜靜咬碎桃核。她從紙箱裡的木盆撈出一段臭魚腸給雷勒特,雷勒特搖搖頭。
平時雷勒特都會和她對話,但今天他特別安靜。雪足意識到了這點,好奇的歪頭盯著他看。兩人雖然無法用言語交流,卻能夠心有靈犀。雷勒特察覺到她眼神之意,不好意思的抓抓頭,指向後方的廣場,向她說明,他想帶她來看看她保護的人們。
如果不是她,他不會了解到自己工作的價值,也不會知道自己能夠幫助那麼多人。母親因她重拾活力,自己至今也被她保護了幾次,一起行動後,認識了越來越多人。不知不覺,每一天已經能夠懷著期待過下去。這是遇見她之前沒有過的體驗。
從第一次看見她,他就一直想為她做些什麼。今天的行程是他目前能想到的。他希望往後能找到這個答案。
也不曉得雪足能夠理解多少,但她似乎對雷勒特的聲音感到心安。
在她遇到的人類中,雷勒特是唯一一個在她進食不會離去的人。而雷勒特並沒有察覺這點,還視為理所當然。這令她漸漸不再狼吞虎嚥,能夠慢慢享用食物。
吃完東西後,雪足拉著雷勒特,繼續往河口方向前進。
她毫不猶豫地走到河裡,雷勒特趕緊拉住她,但她堅持站在水裡,眼神堅定地盯著他。
於是,雷勒特脫下鞋子跟著她走。
到水深及膝處,雪足停下了腳步。兩人就這麼站在河中。
以防危險,雷勒特握緊她的手。過一會兒,他看到河底有帶狀的光慢慢浮上,從四面八方向他們靠近。雷勒特本能地要拉著雪足逃跑,但雪足緊緊握住他手,對他搖搖頭,接著她撈起一瓢光給他看。
雷勒勒原以為是水母或水草,細看才發現是泥漿期雪漿瘋。他相當意外水裡也有雪漿瘋棲息。
散發淡藍的帶狀夜光互相接合,在流速微急的河面上,以兩人為中心,拼湊了一座光之島。
月光在極薄的雪漿瘋身上折射,散發出宛如極光的美景。飄渺的虹光彷彿簇擁的魚群,這景象令雷勒特目不轉睛,讚嘆不已。
雪足默默看著這樣的雷勒特,兩人就這樣待了一段時間。
三天後,下午兩點四十一分,一群黑衣人進工廠叫囂,把雷勒特帶出去痛打一頓。同一天傍晚,橋前廣場被警察控制。
波斯奇等十餘人以侵占國家土地罪名被逮捕。當地居民被要求在三天內撤離。
同時政府頒布一條新法令:所有雪漿瘋殘渣必須上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