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彭、宋三位九袋長老,聽得雪山飛狐胡斐此刻便在臥龍棧裏頭,甚且還與渾幫徐幫主關係匪淺,這樣一來,除了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苗人鳳這個燙手山芋外,其間複雜程度更又加深了一層,直讓三人臉上不約而同的蹙起了眉來。那鍾長老神色悲憤,說道:「眼前這個機會,正是替范幫主報仇的最佳時機,錯過殊為可惜。再說那渾幫裏臥虎藏龍,高手如雲,若不施以鋒火隊裏的兵法戰術,本幫勢必難有勝算。不知三位長老以為如何?」
宋長老聞言,臉呈猶豫,皺紋深陷,遲疑著說道:「范幫主的仇自然要報,但怎知痛下殺手的便是雪山飛狐這人?本幫近年聲勢大落,便是在小處不夠細膩,容易落人口實。眼下這事可得先調查清楚,再作打算。」彭長老聽他說來,頗合心意,當下點頭說道:「咱們何妨先瞧瞧范幫主身上受得是何等傷害,或可查出線索來了?」
宋長老道:「合該如此。」當下伸手逐一摸索躺在地上的范幫主屍體,見其前身背部等均無明顯刀劍穿身致命之傷,可知他受得乃是內家重手,忙解開范幫主各層衣衫扣子仔細瞧來,就見胸椎處印有一道蒲扇般大的右掌掌印,血藍泛紫,深陷肌骨,有如給熟鐵烙印上去的一般。四位長老見狀,無不倒吸了口涼氣,駭然不已。
韓長老俯下身去,右掌與那蒲扇般大的掌印一合,張嘴訝道:「這人手掌如此之大,想來身量高頎,手長腿也長。這等人物,江湖少有。」說著,掌肉輕輕往下一壓,只覺著骨處竟是塌陷內縮,當下臉容倏變,驚聲駭異道:「這........這十二塊胸椎骨........都碎啦!」宋長老聽得大驚失色,忙著手一摸,整張臘臉當場慘白上來。
彭長老道:「何人掌勁如此之猛?照這般瞧來,內臟器官俱已移位碎裂,可謂一掌斃命。莫非,這雪山飛狐武功,當真出神入化到了這般地步?」宋長老抬起頭來,緩緩說道:「這一掌便如開碑裂石般的重手驚人,當今天下,惟一人能有如此深厚掌勁。」彭長老訝道:「誰?」宋長老猛然吸了口氣,說道:「苗人鳳。」
三位長老一聽,各都跳了起來:「是苗人鳳?」
宋長老將范幫主衣衫合上,緩慢站起了身,說道:「這就令我猜想不透了。范幫主先是被賽總管率領的宮內侍衛擒去,咱們糾眾欲攻入京城救人,卻見苗人鳳單身勇闖天牢搭救范幫主,一人一劍,當真所向披靡,人雖沒救出,然而手裏那一柄長劍,剎那間就殺了十一名大內侍衛,連賽總管臂上也中了劍傷。想那賽總管佈置雖極周密,但終因對方武功太高,竟然擒拿不著。後來,苗人鳳退去,不久就見范幫主隨著賽總管一夥人動身趕往玉筆峰,沒想到這一去,竟是就此命喪黃泉。噯,這事從頭至尾透著詭異,實情如何,想來只有范幫主知道了。」
鍾長老道:「當日兄弟受命帶著五十來名幫內弟子,一路尾隨范幫主身後護衛而去,途中大夥在揚霸崗歇息過夜。子夜時分,范幫主前來探望吩咐,說道:『現下我已暫時答應要來協助賽總管,去處正是咱們這回聚集人馬要去的烏蘭山玉筆峰,當且將計用計,見機行事。你帶著兄弟們遠遠跟著,切莫露出了痕跡。』
「說著,就見范幫主從懷裏掏出一個泛黃蠟紙包裹住的厚物,小聲說道:『這東西攸關本幫此回能不能順利尋得闖王寶藏,放在我這裏,就怕前頭兇險難測,一旦遭逢了意外,勢必就此影響大局。你且聽好,小心保管此物,更不可打開來看,若見我三日沒消息傳來,切忌莽撞冒險行事,務須將這事物火速送到三位九袋長老手上,不得有誤。』范幫主當日說了這些,便即趕著離去,卻沒說要協助賽總管去做甚麼事來了。」語畢,見他伸手摸入懷內,拿出那件泛黃蠟紙包裹住的東西來,隨即順手交到了宋長老的手上。
宋長老伸手接過,只覺入手極輕,當下小心逐層打了開來,只見層層細心包護妥善,共有五層,最裏層卻是一個錦繡袋囊,花織編巧,竟是富貴家小姐常見的隨身物品。宋長老只瞧得眉心一鎖,暗道:「莫不是范幫主常去的綺仙樓那些姑娘們給送的罷?」兩手拆開繡線瞧去,噫的一聲,提手倒出於掌心,就見兩件物品滑了出來。
三名長老和身湊過來一瞧,見是兩小匹玉馬,晶光瑩潔,刻工精緻異常,馬作奔躍之狀,馬口裏各有絲縧為韁,形體雖小,卻是貌相神駿,的非凡品。韓長老伸手拿過一隻細瞧,見一對馬眼璀璨生光,詫道:「喲,連馬眼都是夜明珠給崁上的,價值不菲啊。」宋長老提囊抖了抖,再不見有物掉出,驚疑道:「沒啦?!」
鍾長老聞言,嚇了一跳,惶恐著說道:「范幫主交來時便是這般,我始終放在衫內裏層袋子中保護完備,再不曾拿出來過了。」韓長老心生懷疑,說道:「你當真從沒打開來看過了?」鍾長老聞言,滿臉紅漲了上來,勃然怒道:「韓長老當兄弟是甚麼人來了?」彭長老那對頹靡小眼斜瞟,黑眸深邃泛光,說道:「鍾老弟,你先別著火。這袋子裏原該有三張地圖,還有一只闖王當年遺留下來的軍令戒環才是,現下可全都不見了啊!」
鍾長老聽得矍然大驚,楞楞然地說道:「可是........范幫主當日交給我的就是這樣啊,會不會是他拿錯了?」韓長老兩眼一瞪,怒道:「放屁!如此重要之物,范幫主怎會像你說的這般糊塗?」鍾長老聽得心中有氣,大聲說道:「那我怎麼知道了?范幫主他怎麼交給我,我就怎麼交給各位,又怎知這裏面裹著甚麼東西來啦?」
宋長老故作咳嗽一聲,打斷了兩人爭吵,發聲說道:「你們兩個先別來吵,待我仔細瞧瞧范幫主身上是否還留有他物,其餘再做定奪。」韓鍾兩位長老聞言,當即閉口不語。但見宋長老蹲下身去,撫手探摸范幫主全身衣衫褲袋各處,待摸至腰際環帶處時,只覺著手似乎有物,嘴裏不禁喔的一聲,順勢將那腰帶解了下來。幾位長老見狀,紛紛俯身往他身旁齊湊過來,大夥張大了眼,都想瞧瞧范幫主這條腰帶裏頭藏著甚麼東西。
宋長老伸指勾挑,逐一將藏在腰帶裏的諸樣事物給挑了出來,見是幾張薄如蟬翼的纖棉絲綢密紙,顏色鵝黃泛白,柔如羽毛綿雪,薄可透光,雖是層層疊疊的折了幾個對折,但拿在手裏,仍是不覺絲毫重量,渾若無物。另兩件事物,一件是金澄發亮的圓形環戒,上厚下窄,圓周兩邊寬度由粗變細,做工精緻,映著燭火瞧去,圓端中央刻有『奉天王』,正是闖王李自成當年所戴的軍令戒環;一件則是塊蔥綠玉佩,中間穿圓,玉身兩面雕刻著幾行細小字體『碧眸迎月對照兩相邊,縱蹄千里把尺做山巒。金環相扣藏盡天下情,青波盪漾再得百年春』。
幾位長老反覆咀嚼這幾行字的詞意,無不皺緊了眉頭,對這詩詞玩意兒,大夥始終苦思不得其解。
鍾長老見到這諸多事物給尋獲出來,原先忐忑不安的一顆心終於如釋重負,免得自己有口難辯,這條莫名罪名一輩子也洗刷不掉,但心中卻也不禁想道:「范幫主先前已知此行兇險異常,這才乘著子夜當時託付給我代為保管,說是關係著本幫此回能不能順利尋得闖王寶藏。若是按照剛才彭長老所言,理當是現在從范幫主身上找出的這些最為重要的事物才是,但何以范幫主交給我的只是一對小小玉馬,卻將這些東西仍然放在自己身上?」
韓長老先前對他頗有猜疑,只道是他暗地裏將這些重要事物給拿了去,這時不禁心有愧疚,抱拳說道:「鍾老弟,我這人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性子急躁,剛才差點錯怪了你,老哥哥在此向你賠個罪。」說著,身子長揖到地。鍾長老趕緊也是抱拳一揖,說道:「這事原須怪不得韓長老,換做是我,難保也不來起疑心。」
宋長老將這幾樣事物瞧了又瞧,手裏拿著攤了開來的三張綢紙地圖,心中好生難安,忖道:「這些東西合起來的做用與關鍵之處,范幫主想來是知道的,但卻從未詳實告知幫內其他之人,這時他又意外身故,若要單憑現下這些事物去尋得寶藏,依我幾人腦上的魯鈍智慧,恐怕難以圓滿達成。然則眼前這等事物又是何其重要,稍一有失,便是對不起范幫主,但帶在身上,又唯恐各人武功不足以護衛周全,這怎生是好?」當下便將這番思慮說了出來,要聽聽其他幾位長老們的意見,好做定奪。
韓長老伸指將宋長老手裏那三張綢紙地圖挾過細瞧,只見各張圖上都繪著大小不一的峰巒地形,待得將之合攏對照之下,整個圖形方可略見清楚。順著山勢路徑瞧去,那第一張圖的右首邊上繪著一座筆立高聳的山峰,峰旁寫著八個字道:『遼東烏蘭山玉筆峰』。那路徑線條向東一路彎曲綿延而去,穿過兩座山嶺,越過一條河流,之後分成三道叉路,跟著便是銜接到另兩張地圖上。大夥見紙上圖繪著層峰疊嶂,崢嶸奇岫,三條路徑竟是越走越奇,有時憑空飛越一道山谷,有時打從幾座山峰中虛線穿過,但卻始終並未見到任何畫有藏寶位置的標示。
眾人瞧了好一陣,韓長老頹然抬起頭來說道:「依這幾張圖來看,似乎這三張圖只是整個大圖的隅端一角,若無其他地圖相互合併對照,想來亦是枉然。」說完,不禁噯聲歎了口長氣,順手將圖交還給了宋長老。
彭長老跟著一歎,說道:「咱們光有這些殘缺事物,卻不知各別用途與其關連,有了等於沒有。那范幫主先前所說的尋寶之事,現下豈不就此一籌莫展的了?」韓長老道:「這事原本機密之極,就怕消息洩露了出去,是以范幫主口風緊的很,幫內對誰也不肯來說個明白,更別提是這些事物的來龍去脈。豈知他這麼一死,竟也將這道闖王寶藏的秘密給同時帶到黃泉陰間裏去了。欸,莫非這真是天意,看來咱們確是莫可奈何的了。」
鍾長老瞧他們幾位頗有意興闌珊之嘆,言語中似乎只著眼在闖王的寶藏,但對於范幫主報仇之事竟是隻字不提,不覺間臉容微霽上來,冷言說道:「本幫這時群龍無首,范幫主大仇未報之際,再多的寶藏線索終是虛談,不知何以諸位長老在意的只是這些摸不著的東西,卻放著大好的報仇機會不問?」諸位長老聞言俱皆愕然。
韓長老鐵著臉道:「鍾兄弟這麼說是甚麼用意?范幫主倉促遇害,咱們也是這時方知,誰說不給范幫主報仇來著了?」彭長老接話續道:「鍾老弟,這回本幫大舉前來遼東關外,無非為的就是這批闖王寶藏,范幫主更因此而丟了性命,溯本追源,皆是起因於此。想那范幫主念茲在茲的,全是在這寶藏上頭,咱們承繼遺志,自當奮力追尋下去才是,怎能說我們只是意在寶藏而忘了報仇?再說,事有輕重緩急,怎可隨便亂了方寸?」
鍾長老聽得雙眉揚飛,辛辣說道:「哼,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尋寶勝過了要替范幫主報仇?」彭長老怒聲喝道:「鍾閔聖,別忘了你現在只是八袋長老的身分,你還道仍是以前的九袋長老之尊麼?要知范幫主雖死,但本幫的紀律仍在,難不成就任你出言不遜的來頂撞幫內長老,信不信眾長老們就此革了你的八袋長老職務?」
鍾閔聖聽得心中一怒,吹鬍瞪眼的說道:「我現下雖已不是四大長老,但論起幫內大事,咱們東、西、南、北四路與忠、義、興、漢的八大八袋長老們,可也是本幫裏說得上話的資深長老,並非單憑你們三大九袋長老說了就算,這是丐老三祖當年創幫時給訂下來的規矩。嘿,想革我的職,那也得瞧你彭大長老份量夠是不夠了。」
這鍾閔聖便是之前季老三口中所提到的在陝西石泉相助地堂拳掌門人宗雄的說家一方,他原是丐幫中頗受倚重的四大九袋長老之一,只因前年寒冬臘月裏貪飲杯中酒而誤了一件幫中大事,這事說起來也與闖王寶藏有著莫大的關係。若非他當時誤了事,那麼此時范幫主身上所遺留下來的寶藏線索勢必更加齊備,也因此而被范幫主給降職一級,從備受尊崇的幫內四大九袋長老,變為現在的北路八袋長老之職,處分算是極輕的了。
鍾閔聖藝傳山西平遙太極八卦門,是裘老師傅得意門人,一套『遊身八卦掌』使得卓然渾融,論功夫火候,直與范幫主的『龍爪擒拿手』,還有宋長老獨樹一派的『八步螳螂』,並稱為丐幫三大絕技。昔日四大九袋長老之中,他的輩份更是僅在宋長老一人之下,更獲得范幫主的信任與青睞,若不是他那回誤了幫主大事,恐怕便是日後幫主的繼任人選了。因此上,現下他雖只是一名率領北路弟兄的丐幫八袋長老,但當年威望不減,幫內聲勢更不輸給資深最久的宋長老,只是四大長老中的韓彭兩位長老始終瞧他不怎麼順眼,三人時起口角衝突,互不相讓,但若當真要說破了嘴來動武,那韓彭兩人倒也頗所忌憚,是以三人僅止於嘴鬥相譏,竟也彼此相安無事。
那彭長老本是火爆霹靂脾氣,這時聽他話裏抬出丐老三祖的德威來,倒也無法當面斥駁回去,只氣得鼓脹了臉頰,一對老鼠眼睜得開來,張嘴罵道:「我說的是你不敬長老,言語頂撞,誰說你不得說上話來啦?咱們丐老三祖雖是訂下了四大九袋長老,八大八袋長老的幫內規矩,但也同時訂下了各種戒律,你剛才所犯的正是「不敬尊長,以小犯大」的五大幫條之一,情節嚴重者,可由幫主與四大九袋長老開會革職處罰,難道我說錯了麼?」
鍾閔聖冷笑道:「范幫主眼下已成了一具死屍,再也說不上話來,丐幫四大九袋長老也早成了三缺一,正是丐老三祖當年所立下的『無主無輔』之局。這時八大八袋長老的身分可有不同,咱們是平起平坐,彭長老還是回去先把幫規瞧個清楚再來大唱厥詞罷。」彭長老聞言一愕,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轉頭朝宋韓兩位長老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