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無勇之大秦(五十四)
跟慕容槐的衝突,就在謝君憐突然介入,慕容兄弟回家下暫時結束了,但是瞎子都能感覺到慕容槐的目光十分不善。
馬凡實在不懂,他好歹也算是慕容蘭的朋友,為什麼慕容槐的敵意會這麼重,他感覺自己也沒做什麼啊?
「因為超出控制。」謝君憐悠悠地說,「像他們這種掌權者,最厭惡的就是有人超出他們的預想,不服從他們的安排,以他的角度,我們算是帶壞了他一手拉大的兒子。」
馬凡咋舌:「控制狂啊?慕容蘭都已經二十五歲了吧。」不說古代,就算是放在現代也已經是有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了,沒必要干涉這麼多吧?
「有些父母,會因為思想立場上的不同而憎恨自己的小孩。」謝君憐慢吞吞道,「反過來也一樣,父母認為自己費盡千辛萬苦養大了小孩,小孩怎麼能不按照自己的心意長成自己喜愛的形狀;小孩則認為父母古板固執,跟不上時代,阻礙自己發展……導致家庭裂痕越來越大。」
馬凡點了點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家雖然不太一樣,但是父親跟母親的觀念隔閡也非常深。
李舟低著頭,悶悶不樂道:「我師父也是兒。」
馬凡看他,只見李舟垂頭喪氣,像是一顆蔫掉的波菜:「我師父總說什麼要見義勇為,看見不平之事就要貢獻自己一分力量,可是我照做之後,他就很生氣兒。」
馬凡有些無語,按照李舟出一分力就燒掉一座村的事蹟來看,不被罵才稀奇。
「你師父可能只是覺得你採取的方式太激烈了。」馬凡安慰道,「他擔心你吧。」
「是嗎?那他還拿棍子揍我兒。」李舟心情沒恢復,依然厭厭的,半晌,才小聲說,「我想師父了。這是我第一次沒跟師父過年兒。」
「不如寫信給你師父怎麼樣?」馬凡提議,「你現在也認識很多字了,自己寫封信寄去給你師父,告訴他一切安好?搞不好你師父會被你嚇一跳。」
李舟的眼神亮起來:「那我這就去寫!」
看著重新振作起來,蹦蹦跳跳跑走的李舟,謝君憐潑了盆冷水:「他知道自己村子的地址嗎?」
馬凡:「……」
他有些遲疑道:「就算不知道,知道村名跟師父姓名,應該也是可以送到的吧?」
謝君憐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回房,馬凡跟著進去,有些驚訝:「大哥,你今晚不出去了?」
「休息。」謝君憐道,「你有事想問我?」
馬凡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他總覺得謝君憐應該會知道答案:「就是我今天去東昇堂,遇到一群鱷魚,他們可以用蒸氣寫字來跟我溝通。但是……他們說他們本來是人,我的作業是要判斷他們是不是在說謊。」
見謝君憐沒回應,馬凡小心看著對方的臉色,繼續說道:「他們還希望我過年的時候給他們送點吃的……你覺得呢?」
謝君憐不置一詞,反問道:「你想送嗎?」
「送倒是無所謂……要過年了,他們在那裡沒東西吃好像也很可憐。」馬凡抿了抿唇,「就是……我看到了一些畫面。」
他將自己看到的東西如實說了一遍,有些忐忑:「我之前查過很多白玉鬼城的資料,但全都語焉不詳,今天突然看到這些畫面……是……是真的?朝廷在掩蓋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這有什麼奇怪的?」謝君憐諷刺一笑,「席王不過就只是一名強盜竊匪,掩蓋事實並不意外。不過當初那場動亂席王並不是主謀,而是現今的國師。」
「國師?」馬凡想起慕容蘭之前在聖克伐大典上,譏笑江澤霖姓江不如姓楊來得威風,「是江澤霖的父親嗎?」
「是他。」謝君憐幽幽地說,「下令鎮壓輪迴教的也是他,幫助席王奪位的也是他。」
馬凡感覺到謝君憐心情非常不好,安靜地不說話。
有時候,靜靜傾聽比發表意見更加重要。
「嚴格來說不只有他,還有其他的國師,當時戰後社會很亂,急需一個主心骨,所以你才會看到言王登基、麒麟歸位的標語。」謝君憐輕輕地說,「不過很可惜,當時麒麟就已經被捉住了,根本就沒辦法讓言王登基,而言家一行人聽說渡海去了福丸避難,後來禁言令一出,輔以楊家的挑釁罪,加上飢荒跟各式各樣的荒唐政策,大約死了九千多萬的人,而這一切人們全都怪到了當時的麒麟與他坐下的四神獸。」
「怎麼會?」馬凡愣了下,「當時四神獸也被捉住了嗎?」
「並沒有,逃走了。」謝君憐諷刺地笑道,「但是人類不就是這樣的一個物種?不去怪罪帶來災難的罪魁禍首,反而將一切罪責歸咎於本來守護他們的神獸,對現今的朝廷歌功頌德,大唱讚歌。」
馬凡想了一下,如果謝君憐本來是繼位的言王或其家屬,那對現況的心情一定很憤恨無力。
「我不是。」謝君憐古怪地說,「我說過好多次了。」語氣居然還有一點抱怨。
馬凡有些小吃驚,乾笑道:「抱歉,如果冒犯到大哥的話我道歉。」
但謝君憐至今都不肯講自己的來歷,又知道這麼多秘辛,很難不聯想到他口中正統的言王啊。
謝君憐看他一眼,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更多,但最後放棄了。
「我之前帶你去英靈村……」謝君憐話說一半,突然人就倒下來了,毫無預兆。
馬凡嚇得衝過去接人,儘管他們都是男人,但是謝君憐明顯比他沉多了,他略為艱難地扶著謝君憐靠牆坐好,驚慌道:「謝大哥?大哥?你怎麼了?」
謝君憐雙眼緊閉,冷汗涔涔,嘴唇抿成一條線並不說話,神情看起來非常難受。
馬凡急得不行,他不習慣有人服侍,李舟又是從一個野村來的,也不喜歡成天有人跟著他,所以他們其實並沒有貼身侍從,只有去東昇堂時,慕容蘭講究排面才會安排。
他將謝君憐一隻手搭在自己背上,略為吃力地攙著對方起來,好在謝君憐似乎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藉著馬凡的力支撐起身體,但依舊沒睜眼。
「謝大哥,我先扶你去床上躺著,再去請崔先生過來。」馬凡說,「來……」
馬凡第一次見到謝君憐這種虛弱的模樣,震撼不可謂不大,但好在他沒傻,半攙半扶半拖半拉,像背著一頭野獸,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把謝君憐搬到床上去了。
儘管都已經入冬了,氣溫偏低,可馬凡在這短短的一段路中居然就被累得直冒汗。
看來真是太久沒有好好鍛鍊了。
馬凡不確定謝君憐現在能不能進食,他想去叫人,又怕自己離開放謝君憐一人會出意外,畢竟他們剛剛才跟慕容槐叫板過,而這裡可是慕容家。
為難之際,他只得在門口扯開喉嚨喊:「李隆!李隆!」
這個世界沒有電話真是不方便,雖然有操蟲師跟控鳥師,但是整體效率還是比不上現代科技世界。
好在李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什麼事兒!」
「麻煩你過來一下!」
「啥事兒,我還在寫信呢!」李舟的聲音聽起來不太情願。
「重要的事情!」馬凡喊,「拜託了!」
李舟最聽不得馬凡對他講拜託了,一聽,立刻擱筆,帶著小青飛快地跑回房間。
不是他說,慕容家的一個房間都能頂上他本來村子的一間平房了,有夠大。
「哥哥,什麼事兒?」
馬凡示意李舟看了下雙眼緊閉的謝君憐,神色匆匆:「謝大哥突然就倒下了,我打算去找崔元崔先生,想麻煩你守著。」
李舟莫名其妙:「那我去找不就得了兒?」
馬凡一愣:「我本來是想說,你在這裡守著,還可以繼續給你師父寫信。」
「不用啦!」李舟說,「我去找比較快兒,不過要我說,他這就是當初見死不救的報應啦!」
馬凡不贊同地皺起眉,李舟撇撇嘴,小聲道:「本來就是兒。」
「你說是便是吧。」馬凡嘆了口氣,「麻煩你找人了。」
李舟一溜煙地跑了。
馬凡這才回去看謝君憐,只見對方微微瞇著眼,似乎正在努力對焦。
「謝大哥,李隆去叫人來看了。」馬凡連忙說,「你現在感覺怎樣?」
謝君憐彷彿沒聽見馬凡講話,他的意識時不時回到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地牢,腐朽的霉味充斥鼻間,噁心得連肺似乎都要咳了出來。
馬凡見謝君憐忽然嗆咳起來,嚇得趕緊去扶他半坐起來拍背。
謝君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嚇人。
整間臥室充滿謝君憐撕心裂肺的嗆咳,馬凡只能聽出來這是不帶痰的乾咳,再加上偶爾出現的乾嘔,不曉得是不是支氣管還是扁桃腺之類的發炎了,他的專業是生物,可不是醫生,壓根無從判斷。
本來還想問謝君憐的許多問題看來此時都問不成了,馬凡也沒想起來,見謝君憐咳得不那麼嚴重了,趕緊抽空去倒了杯水,遞過去想給謝君憐緩一緩,卻被推開了。
霎時間,馬凡覺得很難受。
本來一個人生病,旁人看了就容易心生同情,好意被拒絕的時候,他感覺鼻子酸酸的:「謝大哥,你嫌我多事嗎?」
謝君憐雖然還咳著,但是搖了搖頭。
那股酸意被謝君憐搖沒了,馬凡拿帕子給謝君憐擦汗,語氣有些像哄小孩:「等等崔先生就來了,有任何問題都要說,不能諱疾忌醫。」他盤算著等等問問崔元如果人會失憶應該怎麼辦。
等著等著,總算是等到李舟把崔元帶來了。
崔元的臉色並不好,不過看得出他臉頰上還有睡印,八成是睡夢中被人緊急喊起來的。
他給謝君憐把了把脈,神色從不耐變得有些困惑,又看了看還在咳嗽的謝君憐,納悶道:「你這咳得天搖地動,虛汗直冒,照理來說脈相不應該這麼……無事呀?」
馬凡聞言非常詫異:「怎麼可能無事?我剛剛摸他額頭,還發燒了,而且人都站不住。」
他開始有些陰謀論,崔元是不是奉命不給謝君憐看病?
「所以我才奇怪啊。」崔元看起來更困惑了,整個人精神也起來了,似乎不把謝君憐這個神奇病人看好誓不罷休,「你頭暈不暈?視線清楚嗎?思維清晰嗎?手腳是否現在還虛軟無力?」
謝君憐閉了閉眼,沉聲道:「我好了。」
「不可能,別諱疾忌醫啊。」崔元催促道,「你這症狀我沒見過,出現的表徵似乎是別人身上似的,自己本體反倒無事,太奇怪了,再讓我多看看。」
「別人身上?」馬凡好似想到了什麼,但一閃而過,沒能抓住。
「是啊,要不是知道他不是召喚師,我都要以為他的召喚獸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了。」崔元道,「有些異稟者會跟自己的召喚獸共感,這個召喚獸跟一般的馴獸師可不一樣,馴獸師可以馴服好幾個異獸,但是召喚師就只能有一個召喚獸。」
「召喚獸是指……?」
「被神獸認可,簽訂契約之人。」崔元說,「不過早就絕跡啦,都是傳說罷了,至今為止我從來沒聽過神獸出世,老一輩的人或許有吧。」
馬凡愣住了。
神獸不就是幫著麒麟抑制獸潮的存在嗎?
而且之前慕容蘭也提過,玄武就在他家地下室,雖然具體沒說清楚,但意思就是這樣,好像還是件必須保密的事情。
「勞煩你多跑一趟。」馬凡道,隨手拿起桌上的碎銀,「辛苦了。」
崔元立刻推了回去,連連擺手:「怎敢收蘭少爺的人的錢,分內之事罷了。」
他露出渴望的表情:「但是否允許我整夜看診?這個病例實在太稀奇了。」
馬凡:「……」
謝君憐咳道:「出去吧。」顯然病患本身並不想要這種照護。
*
海上某一處,飄著楊家大旗的某艘商船遭遇了異獸襲擊,船員還來不及寄出遇襲的信,船就被一隻四腳的大躄魚給吞了。
而船上載著許多朝廷祕密要往外輸出的各類物品,就這樣沉海魚腹中,暫時還不為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