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2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江城 – 生活的魂靈所在

By 何偉

＊旅途與視角

這是我第四本何偉

他的每一本非虛構寫作的作品

都很有意思

奇石跟尋路中國

大部分講述了他在中國各處行走所看見、遇到的人事物

紀錄了部分他當時在中國擔任和平團教師的生活

而這本江城則書寫了更多他在涪陵教書時的生活與觀察

更像是一本敞開的日記（當然多少出版前我想必有“潤飾”）

這本江城讓人更加理解作為一個外國人、一位記者

寫著何偉是怎樣看待所在的地方

以及看待自己心態與視角上的轉變

這是很有意思的一點

看著一個人怎樣不被影響（不想改變的是什麼）

以及被影響（終究在日常生活中被他人淺移默化的部分）

何偉的非虛構書寫特別在

他並不批判太多外在

更多是紀錄自己所見

當然寫作的是人

多少會帶有一點個人的想法

但至少從他的筆下不會看到以當時西方對東方的接觸與理解

常出現像在看“稀奇事物”一般的誇張描述

或是陳腔爛調、大驚小怪

他很少寫城市裡的高大上

更多是基層、底層的老百姓生活

很像在看一位住在外國的人分享自己的生活

如果再晚20年

也許他就是youtuber或是直播主吧

早期的作品與其說在看他看中國

不如說在理解他怎麼看美國

文章中可以看見許多一位在美國長大

現在在中國生活的外國人

怎樣透過他鄉回望故鄉

那些不同的生活方式、文化、價值觀等

都像是一面面鏡子

映照的是自己內心與過往

＊戰略與戰術

何偉的書看久了會發現

裡面的故事很大部分在呈現一個

上有政策下有政策的生活樣貌

是deCerteau提到的戰略/政策(strategic)與戰術(tractical)的關係

我們的生活一開始會受到政策的影響

受到整體由上而起所規劃設計的空間型式所牽引

但最終

形塑這個都市/生活環境的個性與使用方式（訂定規矩）的

是生存其中的人們與日常行為

是那些誕生於生活中的慧黠、靈光一閃所擬定的戰術

我認為

那才是一個社會中生活層面的魂靈所在

「我如此在乎普通老百姓-農民、移民和小企業家。」(p15.)

「相互扶持，但不相互依賴。」(p169.)

寫出他與同為和平團的朋友在涪陵共同工作與生活的默契

兩人各自有自己面對、融入這城市/文化的方式

當然還有不同的應對政治氛圍時的態度

因此

江城第一章花了滿多篇幅在寫他剛到中國時的領悟

（中間穿插一些朋友因為方式不同所遇到的不同結果）

那些領悟來自於學生或者是自己的體驗

但也許更多的是在兩者之間的差異所帶來的震驚

文中充滿著許多篇幅

也許我們讀來乍看不同

但卻可以慢慢感受到其中熟悉的生活感

例如

「在夏天的夜晚，涪陵的人行道上出現了火鍋攤，吃火鍋不只是用餐，也是一種社交。」(p426.)

例如

「在涪陵按一次喇叭，就像一棵樹在森林裡倒下—儘管有各種意圖和目的，但那是安靜的。」(p87.)

例如

「寒冷就像飢餓一樣，會把一切事情簡化。」(p142.)

例如

「（東尼奧尼）完成的作品激怒了中國官員，他們認為他刻意讓中國看起來很窮。最著名的一個插曲是：江青指出，在安東尼奧尼拍攝的南京大橋的前景有一條工人的曬衣繩。」(p444.)

何偉寫下了他所見、所感的方方面面的日常

那些日常中有與土地的糾葛

有受歷史影響的在地性

有大環境的經濟與政治改變後，漣漪般來到這個遠方城市激起的大小浪

他寫下了許多平凡的人事物

那些不特別大聲、刺眼的存在

那些如他所說

「他們大多數人都是這樣。他們堅強、可愛、滑稽而憂傷，那樣的人總是能夠從困境中挺過來。他們未必有金色時光，但也許就因為這樣，他們不容易凋零。」(p458.)

如我們一般的人

何偉筆下的人與事哪怕是有點憂傷、辛苦

都仍帶著一種質樸，或說原始的力量

如同我上面提到的

那是一種來自基層的生活的力量

是摸滾帶爬在日日的經驗中打磨出來的能力

而若翻閱他所有書

你會看見中國在不同階段的這些能力與經驗的演變

由這些最普通的人們築建

推動著持續往前

「我感受到自然的歷史是一種循環的東西，而人類的歷史總是以直線為目標 – 進步、發展、控制，而其結果有好有壞。」(p134.)

不管大環境如何

其中的人，這些他筆下的人

仍會在生活中建立起迎向、屹立於各種浪頭的能力

＝＝＝＝＝＝＝喜歡的段落＝＝＝＝＝＝＝

P168. 哭著說這些話顯得有點愚蠢，但是，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表達一個受過教育的城市女人待在鄉下是什麼滋味，或者當一個沒有東西可教的老師是什麼滋味。

P172. 民主既是一個包容的問題，也是一個選擇的問題。

P204. 魯迅所說的：「記憶力好的人很容易被苦難擊垮。只有記憶力不好的人、最適合生存的人，可以活下去。」

P205. 他們太年輕了，不了解現實世界。他們沒有經驗……我們老百姓有我們自己的看法，我們不必讀他們在學校讀的那些東西。

P206. 我明白我不是在教四十五個可以獨立思考的學生，而是在教一個團體。

P266.一眼就可以認出誰是農民，而農民經常是偏見和屈就的受害者。即使土地的「土」也可以用來罵一個人粗俗而沒有教養。

P408. 他們非常重視教育，在一個這樣的地方，你很容易喜歡教書這份工作。

P444. 別把自己看得太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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