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時許,這樣的深宵中,就連交通擠塞問題嚴重的倫敦市內,道路也是暢通無阻,深藍色的休旅車得以高速行駛。
亞佛烈德眨了眨眼,雙手仍然緊握著方向盤。由於在半夜起來,他的眼睛有點乾澀,令隱形眼鏡與角膜未有好好貼合,為了保障駕駛安全,亞佛烈德只得增加眨眼頻率來促進淚水分泌,以確保自己有清晰的視線。其實發現屍體這類案件並不屬於他的負責範圍,於職責上而言,他並沒有必要在大半夜裡趕往現場,他很清楚這次並不算是正式執勤,所以他也沒有刻意換上正式服裝,只是一身輕便裝束,但唯獨隱形眼鏡卻是他的一點堅持。
同樣地,這次也不是工作範圍內的正式執勤。亞佛烈德自幼在父親的教導下,對堅守規則這件事早已根深蒂固,即使後來父親遇上不公甚至因而身故,亞佛烈德仍然選擇在大學主修法律,全因當時的他依舊深信規則和制度才是彰顯公平和真理的唯一道路。
不過,一切都隨五年前亞倫的死而變了樣。
現在的亞佛烈德已經放棄所有自己原來的信念,不惜成為他曾經最鄙視的警察,做著他最痛恨警察所做的事——濫用職權,這一切都是為了滿足個人慾望。亞佛烈德明知這是錯誤的行為,而且錯誤亦已一再引發悲劇,讓他付出了極度沈重的代價,只是相比這個損失,其他任何後果也是微不足道,亞佛烈德亦早已準備好承擔。
深藍色的休旅車在特拉法加廣場前停下,亞佛烈德從車上下來便立即往廣場中央前進。深夜中的著名旅遊點已經沒有遊人,在場就只有數名警員和救護人員聚在一起,所以即使廣場範圍並不小,亞佛烈德也能立即鎖定他要前往的位置,正是廣場中央納爾遜紀念柱右側的銅獅雕像旁。
「安傑爾警官,晚上好。」
在場的幾名警員看見亞佛烈德便立即和他打招呼,雖然在不同部門,但亞佛烈德和大部分於西敏市執勤的巡警也算是認識,這幾年間,亞佛烈德差不多和每個西敏市的巡警談過話,當然不單是因為工作範圍內的公事上。
「晚安。」亞佛烈德回應:「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了,請便。」
地上躺著一個面朝下的男人,他的身型高大,四肢均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從左腕上那枚碎裂的手錶、染血的西服和簇新的皮鞋也能看出這人相當富有,此外其他更準確的身份資訊則仍然不明。
「應該是跳樓吧?」
「九成錯不了,報案的露宿者也說有一聲重物撞擊的巨響嘛。」
警員們在自顧自對案件進行推測。沒錯,初步看來,這確是和高處墮下的屍體很像,但地上的血跡並不算多,血液飛濺的範圍亦相對不廣。亞佛烈德皺著眉,環視整個寬廣的特拉法加廣場,周遭的視野非常良好,廣場內連一株稍為高大的喬木也沒有,還能清楚看見天上的星星,但晴朗的夜空並沒讓亞佛烈德感到平靜,他的心頭反而出湧現一陣不祥。
亞佛烈德並沒有俯身去接觸屍體,這是搜證人員的工作。他倒是打算趁媒體還沒到場前親自和發現者談談,現在正是記憶最新鮮的時刻。於是他步往一旁,那個正由警員陪同的老人身邊。
「你好,我是亞佛烈德・安傑爾。」亞佛烈德故意省去職銜。
那老人衣衫襤褸,而且還在瑟瑟發抖。
「可以請你再次告訴我,你是怎樣發現這兒的事嗎?」亞佛烈德並沒有用上一般調查時的強硬語調,反而是十分溫和地說。
「我……我本來就在那邊。」老人以眼神示意廣場外的一堆紙箱:「忽然砰的一聲,像是有甚麼重物掉下來似的,我整個人嚇得跳起,便立即跑過來看看,就是這樣。我甚麼也沒動過,現在的樣子就是我剛才看到的樣子。」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老人搖搖頭:「沒頭緒。」
屍體的裝束明顯並非露宿者,亞佛烈德沒再就此追問,現在的重點是事情發生那一刻的細節。
「那麼巨響之前呢?有沒有其他聲響,人聲、動物叫聲,或是機器聲等等?」
「應該沒有甚麼特別,」老人想了想,才又說:「對啊,是個寧靜的晚上。」
「很寧靜對吧?」亞佛烈德再次確認。
「嗯,本來應該是個美好的晚上,」老人又瞥了瞥廣場中央的銅獅旁:「如果沒有這件事發生的話。」
「隊長,你已經到了啊。」
是亞佛烈德那個叫作麥斯的部下,和他一同到達的還有一支搜證隊伍,而當搜證隊伍圍在屍體旁開始他們的工作時,麥斯也執行著自己的任務,就是支援亞佛烈德。
「麥斯你來得正好,這事情有點不尋常。」亞佛烈德著麥斯和他一起走回陳屍地點:「但我還不知道這案件會不會來到我們手上,我不希望這件事被草草結案,所以打算主動向上面提出由我們負責對此案展開調查,這邊需要到一些相關資料。」
「真的嗎?」麥斯聽見有不尋常一字後顯得非常興奮:「隊長你需要甚麼資料,我來幫忙。」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廿九日晚有一宗高處墮下致死事件,」亞佛烈德想也不用想,已直接說出確實日期:「死者叫彼德・奎爾,是拉莫斯集團的會計師。這件案是以自殺結案的,我想你替我找出當時的調查報告。」
「隊長,你記性真好耶,這不是五年前的事了嗎?你還能記住那麼多細節啊。」麥斯的眼內閃著崇拜的光芒。
「抱歉,這當中有其他原因。」亞佛烈德停住了,他沒有再說下去。
「到底是甚麼特別的原因,」麥斯越說越興奮:「要讓隊長你這麼積極要把案子搶到手呢?」
「今晚這件事和彼德・奎爾的事件有一個非常相似的不明點。」亞佛烈德迴避了麥斯的提問,他決定以詳細的說明來讓麥斯回復到冷靜理性的工作模式:「當時之所以會把奎爾列為自殺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有明確的自殺理由,但問題是當日他墮下的地點相當空曠,比較高的建築物都與著地點有些距離,也無法確定他到底是從何處墮下。」
「那不就是和這兒一樣啊。」麥斯興奮得差點是用喊的說出來,還握緊了拳頭。
「對,所以我們來看看能否透過今次的案件,」見麥斯立即發現了兩件事的共通點,亞佛烈德也露出了嘉許的微笑:「找出和奎爾事件相關的線索吧。」
二人邊說邊走,已經來到搜證隊的工作場地。各隊員分別在忙著,有在拍照,也有在收集地上血液樣本。當時兩名隊員剛完成屍體背面的搜證工作,正好把屍體翻過來,使它從俯臥的姿勢,轉成仰臥。
「竟然這樣。」亞佛烈德看到屍體的臉,忽然嚴肅起來:「現在這個案件由我們負責吧。」
「甚麼?」麥斯還不明所以:「不是要向上面提出嗎?」
「禁錮案的疑犯馬修・戴維斯,已經找到。」亞佛烈德用上工作中獨有的冷靜語調:「這是涉及人命的重案,當中還很有可能是謀殺。」
說完,亞佛烈德更拿出警察證件,佩戴在左胸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