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igia》Ch.4 Acedia 怠惰 16

雖然在加西亞教授的辦公室只是逗留了短短十分鐘左右，但當西奧走出教授的辦公室時，他發現大學的走廊已經變得空蕩蕩。深秋的倫敦日短夜長，五時過後天就已經全黑，大部分的學生已經離開學校。西奧緊張得連手心也在滲汗，皮鞋敲擊在地板上的聲響一下接一下地衝擊著他混亂的思緒。

西奧無法解釋心中的不安，身為一名研究生物醫學的科學學者，他一向只相信確實的證據，現在根本沒有實在的證明顯示嘉碧麗爾或是亞倫的死與索妮婭的病有任何關係，這一切也只是憶測。但一想到索妮婭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犧牲者，他卻無法以理性說服自己放低這種種想法。

就像科學一樣，一切往往源於不合理的現象，經過學者們不斷努力反覆調查和驗證，才會有新的發現。既然這樣，西奧也必須開始他自己的驗證，有一個地方正是這連串案件的起點。

「你們馬上來學校的圖書館。」

西奧的手指飛快地在手機上敲打著，然後群組聊天的畫面就跳出這條訊息。

不久前有一名學生在學校的圖書館突然倒下，隨後證實是因急性心臟病引起的心臟麻痺而死亡，這一切似乎自然不過，但他的死卻掀起了一連串不解命案的序幕

「發生甚麼事了嗎？」首先回覆的是凱特琳。

如果要調查的話，西奧只能想到找凱特琳和路爾斯幫忙。雖然他對這兩個人的能力有所存疑，但西奧知道，只有他們清楚整件事的發展，並且他也看得出他們真心想要幫助索妮婭。

「我弄清楚了那些來歷不明的短訊的含義，詳情見面再說。總之，如果我們不查清這些心臟麻痺事件，索妮婭的性命就可能受到威脅。」

西奧根本不想解釋太多，他只是鍵入了最簡短的總結。

「你說甚麼？」仍是凱特琳發的訊息。

「所以我們得從頭調查，學校圖書館就是這一連串命案開始的地方。」

事發時也是這個時間左右，西奧當時也在圖書館中，要不是因為他要趕著去找人類學的韓森教授問普莉西拉的地址而離開了圖書館，他應該就會目撃當時的事發經過。

「你說得對耶！」

路爾斯終於回覆訊息，接著還一連發了幾則。

「學校圖書館收到，我立即過來。」

「對了，也把JM叫來吧。」

「調查的話，他可是專家。」

但西奧一看到JM這個名字便反感，這個人不單討厭，還偷窺他未成年的妹妹愛麗絲的社交帳號，絕對是全世界女性的公敵。

「不行，這種人，怎可以讓他介入索妮婭的事情。」

「JM很可靠的，他是老爸僱來保護我的人。」

西奧的訊息才發出去，路爾斯就馬上反駁。

「但他的工作範圍只包括保護你吧？要調查其他事情，他一定會算成是別的委託。」

「上一次的價錢還沒談好，天啊，再來的話，也不知道他要開出甚麼天價。」

這次換凱特琳一連發了兩條訊息。雖然西奧不懂凱特琳說的「價錢沒談好」是甚麼意思，不過看來她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總之先附和就對了。

「沒錯，是天價！你亂花錢，不怕你爸責備你嗎？」

每個人都有弱點，富家子的話，通常就是他們那位超級富豪父親。看來西奧沒猜錯，不一會就看見路爾斯發了一個表示頭暈的貼圖到群組中。

「總之快來吧。」

在西奧的再次催促之下，兩人也相繼承諾將儘快趕到。聽到他們的回應，西奧的內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他也注意到群組中還有一人未讀訊息，亞佛烈德的標示仍然停在他剛發送一堆訊息之前的時間點。把那個警察加進來，只是路爾斯的一廂情願，人家也沒說過答應幫忙，本來西奧以為一向對那個警察相當反感的凱特琳會出言反對，怎料她竟然一句話也沒說，那西奧也不好發表甚麼意見，於是亞佛烈德的名字就這樣悄悄地存在於他們的群組之中。

西奧從沒想過要邀請亞佛烈德加入調查，現在也不是在意對方有沒有看訊息的時候。

當西奧趕到圖書館時，雖然燈光仍然明亮，但裡面的學生已經寥寥可數。他看了看手機，雖然距離閉館還有幾個小時，他卻已經焦急得很，不斷地來回踱步，更一再把手機拿出來確認時間，同時也不斷檢查群組是否有新訊息。

「也太久了吧？」西奧責罵著：「那兩個傢伙真的在乎這件事嗎？動作這麼慢，真的靠不住。」

就在西奧再也等不下去，打算放棄他們，自己一人進到圖書館調查時，路爾斯才慢慢到來。

「對不起啊。」路爾斯邊說邊露出傻氣的笑容，還一邊抓著那頭黑卷髮。西奧看著就火大。

「也太遲了吧。」

「有很遲嗎？凱特琳還沒到啊。」

西奧本來還想諗下去，但見路爾斯還是一副胡裡糊塗又毫無拼勁的樣子，便知道再說甚麼也沒有用，對這種散漫的人，無論怎樣罵他也不會反省，於是瞪了路爾斯一眼便打算走進圖書館。

「喂，不等凱特琳嗎？」

正當路爾斯叫住西奧時，凱特琳的身影也終於出現。她同樣也是臉不紅氣不喘，還慢慢地一步步走在長廊之上，那種慢條斯理的態度讓西奧更加惱火，這些人到底有沒有把索妮婭的事放在心上？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搞的？」西奧忍不住開口：「不是說要盡快趕來的嗎？都半小時有多，還悠哉悠哉地走，這算是怎麼回事？」

「才半小時啊，」凱特琳反駁：「我已經趕得很快了，我還在在工作呢，也需要先交接一下才能離開，而且我從出版社過來，半小時已經算是最快的速度。」

「對啊，你急甚麼？閉館還有好幾個小時吧。」同樣也是遲到的路爾斯當然會附和。

還搬出一堆藉口，根本都沒有人認真對待調查這件事，更沒有人重視自己的說話和發現，西奧強烈地感到不被尊重，像他這樣的一個高材生，一個社交手段高明的人，這種被藐視的情況是不可能出現的。

不過現在也不是跟這些傢伙計較的時候，西奧也沒好氣跟他們爭論，既然誰也沒把索妮婭放在心上，那就由西奧來調查就好，等他找出真相之時，凱特琳和路爾斯也會知道是誰的功勞。於是西奧一言不發，便逕自走進圖書館。

圖書館內和他預期的一樣，館中的人已經很少，相對之下白光照明便亮得使人有點目眩，西奧沒有理會身後的二人有沒有跟上，只是大步流星地走進圖書館深處。

「喂，我們到底要找甚麼？」圖書館本來已經安靜，路爾斯的大嗓門此刻就更突兀。

「就是線索！」西奧已氣得不想理他，不過又怕不回答的話，路爾斯還會繼續說話：「總之給我安靜點，好好的找。」

「但是……」

果然那黑卷髮還想說甚麼，幸好凱特琳及時拉住了他。

「算了，我們分頭行動吧。」西奧現在完全不想看見他們悠閒的臉，便說：「我在這裡調查，你們往那邊看看有沒有甚麼奇怪東西，可能引發心臟麻痺吧。」

「那即是甚麼？」

「別問啦，我看他自己也不知道。總之我們順他意思找找就好。」

這兩個人到底甚麼態度？正當西奧要破口大罵之時，他卻瞥見了更重要的事情。

西奧透過圖書館的玻璃窗，看見外面一個正要經過的男生，他穿著連帽衛衣，從衣著和年紀看來應該就是和西奧一樣的大學生。那男生的步伐漸漸慢下，臉色一片蒼白，還用手摀住自己胸前。

「不好了！」

西奧馬上跑出圖書館，待他繞過走廊，來到剛才玻璃窗外的位置時，那男生已經無力地倒在冰冷的地上。

「嗨，你還好嗎？」西奧立即上前，打算扶他。

「……我的……胸口……」男孩的呼吸十分急促，只見他用手摀住胸前，面容亦已扭作一團，連話也沒法說清楚。

「發生甚麼事了？」路爾斯亦已趕到，凱特琳也跟在他身後。

「叫救護車！馬上！」西奧大聲喊著，他的臉色亦瞬即變得蒼白，已經意識到發生甚麼事，他馬上蹲下對那男生說：「別擔心，我有急救知識，我會幫你的。」

西奧的心在他的胸口狂跳，他跪在昏迷的男孩旁邊。他不需要檢查脈搏就知道情況的嚴重性，男孩那毫無生氣的臉說明了一切。他開始心臟按壓，雙手顫抖，每一次壓下都是對生命的迫切祈求。雖然他已經重複這個動作不知多少次，男孩還是毫無反應，但西奧仍然不想放棄。

「救護車聯絡了嗎？」西奧大喊著。

「已經在路上了。」凱特琳俐落地回應。

「路爾斯，你來幫我一下，」西奧說：「我要把他轉個姿勢，看有沒有東西可以把他雙腿稍為抬起。」

西奧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其實他已經知道躺在地上這男孩能獲救的機會，大概相當渺茫。

「用我的背包好了。」路爾斯迅速脫下背包塞到男孩大腿之下：「他還好嗎？」

西奧沒說話，只是用力地搖了頭，便又再次試著向他進行急救。

凱特琳見狀也急得蹲了下來，就在男孩身旁。一幅她在腦海內已經想像過無數次的畫面閃現，男孩孤身一人在冷清的街道上倒下，完全沒有人對他伸出援手，他連最後的呼救聲也沒能夠發出，在沒人知曉下獨自離開了人世，那個人，正是她心愛的亞倫。

「堅持著，別放棄！」亞倫的身影與眼前這男孩重疊起來，凱特琳拉起了男孩已了無力氣的手，她希望能為他做點甚麼。

一種滲透著寒意的黏糊觸感從掌心傳來，凱特琳低頭看向她握住的男孩的手，發現上面附著一些如瀝青般的黑色黏稠液體：「……這是油污？」

凱特琳還沒弄清楚那黑色的污漬是甚麼，一瞬間那團黏液卻突然像有生命那樣動起來，以極高的速度竄進了旁邊的溝渠口。

凱特琳嚇得連嘴巴也合不上來：「那是甚麼？你們看見嗎？」

「黑色那團東西……」路爾斯緊皺著眉：「……不是蟑螂吧？」

「肯定不是……」凱特琳的唇微微發抖：「剛才明明還只是一灘污漬。」

「不是……JM說的那種……？」路爾斯也因太吃驚而沒能夠說出完整的句子。

「你們還在談甚麼？」比起嚇呆了的凱特琳和路爾斯，西奧顯得十分激動，他仍然按壓著地上男孩的胸前，但規律已經變得紊亂：「我們快要失去他了！」

「剛才他手上有個黑色的污漬，像是某種黏糊糊的機油，」凱射琳想方設法地將她所見的奇異現象解釋給西奧聽：「但你知道那個污漬怎麼了嗎？它竟然像活物一樣動了起來，一閃就消失在溝渠口了。」

「JM不是說過有超自然的力量，我想這個很可能就是那種東西。」路爾斯也用上罕有的凝重語氣。

西奧抿了抿唇，他注視著在地上已經了無反應的男孩的眼睛，看著他的瞳孔似乎慢慢在擴張。剛才他還在拼命呼吸，才不到一轉眼，他的氣息卻已經如煙那樣散落得無影無縱，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的無力，無法拯救和自己一樣年輕的生命。一陣強烈的不忿於西奧心中翻滾著，無法壓止。

「走吧！」西奧毅然站起，內心充滿了激動與決然：「無論是甚麼，我們都要追尋到底，看清楚是甚麼東西奪走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