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會想起這個故事,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有一個國王對一個托缽僧簡單而純真的生活十分感動,漸漸地接受他為師父。他先觀察——他是一個很算計的人——質疑托缽僧的性格:「他的生活中有沒有不嚴謹的地方?」當他在理性上完全信服之後——他的探子告訴他:「這個人的生活沒有瑕疵,他十分純淨、單純。他真的是偉大的聖人,他是一個佛。」然後他去找那個人,向他頂禮,說:「先生,我邀請你去我的皇宮住,何必住在這種地方?」
雖然他邀請了這個聖人,但內心深處期待這個聖人會拒絕,期待他說:「不,我是一個簡單的人,怎麼能住在皇宮裡呢?」——即使是他邀請的!看看人類頭腦有多複雜:他提出邀請,如果被接受了,他會滿心喜悦,但是心裡還是有另外的想法:這個聖人如果真的是聖人,就會拒絕說:「不,我是一個簡單的人,我會住在樹下——這就是我的簡單生活。我已經出離世間了,已經棄絕世間了,我不能回去。」
這個聖人是一個真正的聖人——他一定是一個佛,他說:「好啊,車子在哪裡?把你的馬車駕來,我就去皇宮。要去皇宮的話就要有該有的架勢,把馬車駕來!」
國王震驚不已:「這個人似乎是騙子,是個假貨。這一切單純好像只是他裝的,為的就是引我上鉤。」但是太遲了,他已經邀請人家了,說出去的話是不能收回來的,他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一個武士、一個戰士,一個國王——他說:「好吧,這下我落入他的陷阱裡了。這個人一文不值—他甚至連一次也沒有拒絕。他應該要拒絕的!」
他必須把馬車駕來,卻已經不開心了,不感到喜悦。但這個聖人很開心,像國王一樣坐在馬車上,國王悲傷地坐在車上,看起來有點蠢。街上的人都在看:「怎麼回事?一個赤裸的托缽僧.....」他坐得像是國王一樣,和這個人相比之下,國王看起來就很差勁。他很快樂,狂喜地蹦蹦跳跳!他愈狂喜,國王就愈悲傷:「這下好了,要怎麼擺脫掉這個人?是我自己落入他的陷阱裡。那些探子和間諜都是白癡——他們看不出來這個人是有預謀的。」彷彿他坐在樹下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讓國王感動,這些想法都浮上國王的腦海裡。
國王為這個聖人安排最好的房間,但是他不敢相信他真的來了。你可以看到人類頭腦的分裂:你做一件事,又期待别的結果。如果這個人真的很狡猾,他就會拒絕:「不!」
國王安排了最好的房間,聖人到了房裡——他已經坐在樹下很多年了——他說:「拿這個來,拿那個來。住在皇宮裡就要有國王的樣子!」國王愈來愈困惑了。當然,既然已經邀請了,他想要的都會被送來。但是國王的心裡很沈重,每天都變得更沈重,因為這個聖人開始生活得像國王一樣——事實上,比國王還要好,因為國王有自己憂慮的事情,而聖人沒有。他白天睡、晚上睡,享受花園、游泳池,休息又休息。國王想:「這個人簡直是寄生蟲!」
這天國王實在受不了了,他去找了聖人,他正在花園裡做晨間散步,國王對他說:「我有話跟你說。」聖人說:「我知道,你甚至在我離開樹下之前就想說了,我接受你的邀請時你就想說了。你為什麼等這麼久呢?這樣受苦是不必要的。我看得出來你很悲傷,你沒有再來找我,不像我以前還住在樹下的時候,問我形上學的問題、宗教的問題。我知道——但是為什麼你要浪費六個月呢?這我就不懂了。你應該馬上問我,應該那時候就澄清事情。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問吧!」
國王說:「我只想問一件事。現在你和我之間的差別在哪裡?你過得比我還奢侈!我必須工作,有煩惱的事,有各種需要扛的責任,而你不必工作,沒有擔心的事,沒有責任要扛,我覺得很嫉妒你!我確實是不再去找你了,因為我不認為你我之間有什麼不同。我活在佔有之中,而你更甚於我,你每天都命令:『把金馬車駕來!我要在田野間散個步。拿這個來,拿那個來!』你還享用著美食。你現在不再過著赤身裸體的日子了,你穿著最華美的衣服,那麼你和我之間有什麼不同呢?」聖人笑了,說:「你的問題啊,只有你跟我來才能回答你。我們離開首都吧。」國王跟著他去了。他們越過河之後繼續走著,國王一間再問:「再往前走有什麽用?你為什麼不現在就回答我?」
聖人說:「再等一等。我在找一個適當的地方回答你。」他們走到了他國家的邊境了,國王說:「可以了,這是國家的邊境。」聖人說:「這就是我要找的。現在我不回去了,你要跟我來還是要回去?」國王說:「我怎麼能跟你去?我有我的王國,我有我的財產、我的妻子們、我的孩子們——我怎麼能跟你去?」
聖人說:「現在你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麼不同了吧?我要走了,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會。我曾經住在皇宮裡,和各式各樣的財產生活著,但是我沒有佔有心。你有佔有心,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同。我要走了。」他脱下衣服,光著身體,把衣服拿給國王,說:「拿著你的衣服,像以前一樣開心吧。」
國王終於了解到他很愚蠢,這個人是很罕見的,罕見的寶石。國王跪在他的腳邊,說:「別走,回來吧。我尚未了解你。今天我看到我們的差異了,是的,這是聖人風範。」聖人說:「我可以回去,但是要記住,你會再度變得悲傷。對我來說,要走這邊或是那邊都沒有分別,但是你會再度變得悲傷。現在讓我使你快樂些吧,我不去了,我要走了。」
聖人愈堅持要走,國王就愈堅持要他回去,聖人說:「一次就夠了。我發現你是一個愚蠢的人。我可以去,但是一旦我說『我可以去』,我在你的眼中看到舊的想法又回來了:『也許他又騙我了。也許他把衣服給我,說他要走了,不過是在故做姿態而已,為的是要讓我感動。』如果我去你會再次變得痛苦,我不想讓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