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荷自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身為如夢賦之人,名字對一名殺手來說,並不具有唯一性,今天,她可以是溫柔可人的巧荷,明天,或許就是火爆妖艷的浪蕩婦人。
誰又知道呢?
不過,巧荷也不得不承認,名字、或者是稱號用久了、廣為人知了,對殺手來說,還是十分方便的。
一如如夢賦傳承已久的四大殺法,身負夢毒香狂之名的白倚軒、夢嫦君等人,抑或凌絕樓三邪、四主,往往是兵刃未拔,名號先出,便能起到先聲奪人,懾人心魄的效用。
在如夢賦之中,這種效果往往又能與《紅顏改》中的「驚懼色」相互輝映,進一步動搖目標心緒,製造情緒破綻,令殺手能捉緊時機,一舉得手,送目標歸陰。
四天之前,高個蒙面人回來向巧荷回報,一名西域打扮的年輕劍客出手相助,致使刺殺使槍漢子失利,不僅賠了矮個蒙面人性命,高個蒙面人甚至為使「驚懼色」暴露面目──聽聞這一連串消息,饒是好脾氣飽受夢嫦君稱讚的巧荷,也忍不住起了殺心,送高個蒙面人去見他兄弟。
那名使槍漢子喚作李子燕,不久前曾在玄天弟子柳行之的主持下,與劉勝己、吳三魁等人,一同前往葬劍居,向那遊走正邪兩道的劍居主人秦無端討公道。
興許是在那次行動中得罪了誰,又或者這名西武林的使槍好手,本就仇家眾多,終於有人忍不住氣,於不久前找上如夢賦,買兇殺人,務求李子燕死無全屍。
這本是件簡單的任務,李子燕性命也只配得上金銀銅三令中的銅令,可是買家為求保險,竟然是出了金令的價格,若非如此,此事又怎會落道巧荷身上?
如夢令殺手往往單獨行動,殺令也只有一人接下,可買家畢竟出了巨資,巧荷不敢大意,遣高矮兩名蒙面人一齊出手,誰想,兩人出手便失手了,還扯出這麼多么蛾子?
幸好,對如夢賦而言,殺手從來不是消耗品,只要能帶回相應的情報,自然有將功抵過的機會。
所以,當高個蒙面人告知巧荷,一身西域打扮的年輕劍客,竟然不受《紅顏改》中的「驚懼色」影響時,巧荷才會起這麼大的興趣。
能夠迷惑五感、鬆懈人心的奇特武學《紅顏改》,牽引情緒手法眾多,其中又屬「驚懼色」與「怡悅色」,同是如夢賦中最多殺手修習的法門。「驚懼色」多為男性殺手修習,以兇狠惡毒之姿,放大目標恐懼,未戰先怯,制敵機先;「怡悅色」則多為女性殺手修習,和顏悅色、吳儂軟語,如織溫柔網,令目標渾然不覺身陷危機之中。
當然,《紅顏改》再怎麼神異,若是對方早有警惕,堅守心境,自然能夠減少影響。不過,要完全抵禦「驚懼色」衝襲,便是說對方心境心若古井波不起,眉如平湖瀾未開──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無一不是歷經江湖風霜洗禮的名宿耆老,可高個蒙面人卻說,對方只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有意思。巧荷當即對這名西域打扮的年輕劍客提起了興致,畢竟她在如夢賦中,除了做金銀人命的勾當,更司蒐羅武林人士情報,以供日後組織接單取命時使用。
巧荷當即派出手下,逆推年輕劍客來時方向,蒐集年輕劍客一路來的言行,好做出初步判斷。
為求迅速,礙於距離,她得到的訊息並不多。
年輕劍客自稱郎逸之,毫不掩飾出身西域身分,好管閒事,實力不錯,以拳代劍,便已解了不少紛爭。
巧荷最喜歡這樣的人。
因為喜歡多管閒事、又有一定實力的人,往往在不知不覺中與他人結怨,這樣的人,結怨者通常苦無能力報復,很大的機會便會找上如夢賦,替之「解」怨。
就在巧荷盤算如何試探年輕劍客之時,又一個壞消息傳來。
原來是李子燕遇襲的消息傳了出去,路經此處的玄天門弟子得知後,仗義執劍,大肆搜捕,誓要替武林剪除如夢賦爪牙。
巧荷尋思一番,決定好好利用這個壞消息,試探試探「郎逸之」,究竟會不會為她多管閒事?更要進一步觀察,《紅顏改》是否真對此人無用?
巧荷先是派出高個蒙面人,故意洩漏行蹤,引來玄天門弟子注意,繼而又不慎讓玄天門弟子察覺她的存在,將目光徹地轉移到她身上。
然而,巧荷竟察覺了玄天門弟子追蹤,慌不擇路下,迷道山林,眼看玄天門追捕越發逼近,孰料天祐惡人,竟落下一場大雨,適時掩蓋了她的蹤跡。
再接下來,便是自稱「郎逸之」的年輕劍客,遭遇落難佳人巧荷的一幕……
§
馬鳴聲止,玄衣客至。
玄天門弟子一行五人,無畏漫天風雨,動作整齊劃一,右腳前踏一步同時,背後重劍快速上手,橫握胸前。重劍以黑鐵鑄就,與他們一身玄衣融為一體,如若一道銅澆鐵鑄的長牆,橫亙破舊宅院門口。
「如夢賦妖女,玄天弟子在此除魔衛道!」
五人齊聲大喊,氣勢懾人,眼神凌厲,瞪視巧荷。
一旁藺飄渺神態輕鬆,不慌不忙,也將目光望向一旁巧荷,彷若戲台下的看客。
可惜的是,早在巧荷盯上藺飄渺之時,他早已身處戲台之上,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只見巧荷狡黠一笑,衝著藺飄渺嬌聲央求道:「郎君,救奴!」
話音方出,她臉上笑容瞬間收斂,只剩甜膩可人的嗓音,楚楚可憐的身姿,一副遭遇暴徒欺凌,驚魂未定的受害者模樣,惹人憐惜。
藺飄渺挑起半邊眉毛,巧荷這一番話著實出乎他意料,卻也談不上驚訝。
畢竟當他察覺巧荷身藏兵刃,言詞間刻意引導之時,便預料她有所謀求,他心想是雨勢未曾消停,自己也不急著趕路,於是就耐下性子,看看巧荷究竟有何目的?
只是藺飄渺怎麼也沒想到,巧荷謀求目的,似乎是眼前這五人?
莫非是想要讓這五人對上自己?他心中思忖。機會難得,倒想一試……但是有可能嗎?
並非不可能。
因為巧荷短短一句話,便將玄天門四名弟子目光,引到藺飄渺身上。
唯有站在隊伍中間的那名玄天弟子,視線不移,仍然盯著巧荷。
此人名喚周北辰,二十五歲上下,雖然長得一副尋常樣貌,卻有著一雙濃眉,雙眼凝視之間,自有一番逼人英氣,兩脣緊抿,流露一堅毅剛強的氣質。
「你與她,是何關係?」周北辰握劍的手緊了緊,目光依舊緊咬著巧荷不放。
藺飄渺知道對方問的是自己,搖了搖頭,說道:「屋簷下避雨的關係。」
「她卻不是這麼想?」周北辰追問道。
果不其然,巧荷一臉不肯置信神色,杏脣微張,淚眼婆娑,帶著哭腔說道:「郎君,莫非你忘了方才與奴的風流?難道你要做吃乾抹淨就走的負心漢?」
藺飄渺兩道眉毛都挑了起來,敢情尼雅口中溫柔婉約,含蓄內斂的中原女子,都是這般作態的?
忽然,藺飄渺身形一晃,已與巧荷互換位置。
原來是方才巧荷話剛說完,旋即逼上前來,欲要將手拉住藺飄渺衣袖,盡情哭訴男子無情。
巧荷沒想到對方能避開自己,不由得一愣。
周北辰神色凝重,凝了凝目光,首度移開落在巧荷身上的視線,而他身旁四名同門,則是不約而同露出訝異之色。
先前藺飄渺如何避開巧荷近身,甚至瞬間與之替換位置,周北辰居然毫無察覺!
「郎君,你真的不要奴了?是不是奴做錯了什麼?」巧荷繼續裝扮怨婦,眼波流轉之間,自憐自棄,徬徨無助。
「夠了。」周北辰厲聲道。
藺飄渺點了點頭,確實是夠了。
周北辰指著巧荷,冷聲道:「此人乃如夢賦之人,收銀買命,作惡多端。」他轉而看向藺飄渺,接著說道:「你既與如夢賦妖人同路,若想自證自身清白,解下兵刃,束手就擒,隨我回玄天門聽掌門候審。」
「這是抓定我的意思?」藺飄渺問道。
「是。」周北辰聲音鏗鏘有力。
藺飄渺搖了搖頭,又問道:「如果我不願意呢?」
周北辰用行動回答他。
只見周北辰前跨一步,左右兩名玄天弟子閃身衝入破屋之內,重劍揮動,鋒芒各項巧荷與藺飄渺斬去。
結果卻如先前,藺飄渺擁劍未出,身形閃轉,重劍竟未能沾之分毫,而一旁巧荷在劍網之中,險象環生,恍若湖中荷華,風中飄搖,隨時枝折花碎,重歸湖底汙泥。
周北辰皺眉,藺飄渺果真如他預料,單憑一名同門難以取下,可巧荷那廂情情況,卻是出乎他預想。
根據玄天門情報,巧荷在如夢賦中,專司情報,武學造詣並不突出,但實際一試,卻非如此,雖然巧荷身處劍網,看似處處驚險,實則分毫未傷,顯然有所隱藏,不願暴露真實實力。
周北辰當機立斷,急聲道:「散。」
話音一落,破宅中兩名玄天弟子各自退開,而屋外另外兩名弟子則是急步入屋,四人各自佔據一角,與門口的周北辰形成五角之狀,包圍藺飄渺與巧荷兩人。
「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中原的待人之道真是特別。」藺飄渺挑了挑眉毛,語氣平靜,環視周圍五名玄天來客,同時手已搭上劍柄,略為施力下壓,劍身上斜數吋。
這是他出劍前的習慣動作。
巧荷一副驚魂未定模樣,回頭望著藺飄渺,著急說道:「郎君,他們玄天門是仗著是江湖一等一的門派,對汙人清白這事早已順手拈來,怎又會顧及我們心情?」
話音方落,忽聞周北辰一聲怒吒。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