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版】《參尋：瀟城》第十三章

瀟城

第十三章

　　黎白梅大口喘氣，她面色驚慌不時扭頭看向後頭，一邊撿著路左拐右彎，風刮得她臉頰生疼，卻沒讓她慢下腳步，心臟像是要炸裂似的跳動，及至跑出老長一段距離她才敢停下。

　　來時的道路了無聲息。

　　沒有人追上來。

　　黎白梅鬆了一口氣，卻又不敢過於鬆懈，一手撐著牆，勻著氣息的同時，鳳目仍舊謹慎四顧。

　　她如今在一處窄小的巷弄中，一旁的牆角堆了幾個破了窟窿的空木桶，出了巷口便是直通城主府的大道，外頭人車往來頻仍，巷內她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上次這般大步奔跑是何時的事？額上的汗水沿著面頰低落，濕了眼眶目色泛紅，黎白梅恍然間好似看見了過去的景色，對了，是聽聞朱槿姐姐死去的那時。

　　那時她也跑得飛快，心底滿是驚惶。

　　過了好一會兒，黎白梅站直了身軀，她躁動的心跳已平復如昔，抬手擦去眼角的汗水，接下來只要回到主道上，順著人流回家便可徹底揭過方才那頁。

　　是她太不謹慎，失了警戒，仗著自己去了那處幾次，便以為永遠不會有人發覺，黎白梅心下不斷自我譴責。好在那人應該沒來得及瞧見她的樣貌，便是後來差役找上了門，她也能矢口否認。

　　想通了這點，黎白梅頓時覺得輕鬆許多。

　　她邁步向前，卻很快停住了步伐。

　　巷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背著光使她面色不明，唯有那雙漆黑的眼，無論何時都奪人注目。

　　黎白梅見了卻面色煞白，她不認識這人，卻看過這身衣裳，就在方才那間屋子裡，發現了她的秘密之人。

　　她想跑，卻先一步被那人不似尋常的雙目給震懾住了，腳下像釘了石樁，動彈不得。木桶在她身後滾了一地，堵住了去路，那人輕巧地上下拋著小石子，這下就算是她想跑也跑不了了。

　　「無聊的追逐遊戲也該結束了。」

　　黎白梅聽見來人的聲音慢條斯理警告道：「別想逃，我既能找到妳一次，就能找到妳第二次。」

　　黎白梅不知道對方如何知曉她的位址，她分明已經甩掉了人，也並未聽聞追來的足音，心底卻明白這話不假，那人一出現便斷了她去路，由不得她不信。

　　像是明白黎白梅的戒備與困惑，那人向前一步，整個身子站進了巷弄陰影裡，面容便露了出來，是個膚色白皙目色玄冥的少女，她似笑非笑道：「我的眼睛很好，見過了人便不容易忘。」

　　那人自然是夏芒。

　　黎白梅聽聲便知道追著她的人是個年輕姑娘，卻直到照了面才知曉她倆似乎一般年紀。她自忖平時膽子大，別說一個素不熟識的姑娘了，就是人死在眼前都不怕，可黎白梅偏生對夏芒那雙眼睛感到沒來由的畏懼，她閃躲著夏芒的目光，忍不住掙扎，說：「我跟妳又不認識，做什麼要追著我跑？」

　　夏芒嗤笑一聲反問道：「為何追妳，妳當真不知？」瞧著黎白梅那副急於反駁的模樣，夏芒繼而冷笑續道：「閣下最好想過了再回答。」

　　黎白梅被那聲笑以及那雙眼看得心虛，她反覆抿著唇，心底忍不住為自個兒開脫。怕什麼？反正那三人又不是她殺的，她就是去那裡瞧一瞧又如何？這人當時不也是在那兒看嗎？有什麼資格質問她？這一想，黎白梅就有了底氣，復辯解道：「我不過是見那屋子裡的人久沒出入去瞧上一眼，那又怎樣？」最多也只能算她擅闖民宅的罪，若要這麼說，眼前的這個姑娘與她不過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高明！

　　「若只是看，那妳跑什麼跑？」夏芒哂笑反問。

　　黎白梅僵了一下，又很快回道：「我、我這不是見到屋子裡有人趕緊離開嗎？」

　　夏芒心裡一聲冷笑，面上卻順著黎白梅的話問：「這麼說來，妳不知道屋裡有什麼囉？」

　　黎白梅聽了心喜覺得蒙混有望，連忙道：「我當然不知道！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又沒進去過。」她說得信誓旦旦，只差沒在夏芒眼前舉手立誓。

　　夏芒問：「是嗎？」黎白梅肯定的點頭，她縮在袖子裡的手緊張地絞著衣裳，喉頭嚥下唾沫。

　　夏芒譏諷一笑，道：「若妳所言為真，不如說說……」她逼近黎白梅，出手如電，趁其不備自黎白梅頸間勾出一個花月錦囊，道：「告訴我，這裡頭的東西是什麼？」說著夏芒露出一個彷彿逗弄獵物般的殘忍笑容。

　　感覺到貼著胸膛的東西被奪了去，黎白梅面色唰得白了一片，尖聲道：「妳怎麼知道！」出口當下又立刻回神抬手摀嘴，卻道來不及了。她看著夏芒，面上神情又驚又懼，只覺自己的一切在夏芒眼中似是無所遁形。

　　夏芒作勢要打開繡有圓月與花卉的錦囊，黎白梅一見更是心慌，劈手就要把錦囊奪回來，大喊：「還給我！」

　　夏芒見她撲來不欲與她爭搶，便鬆手讓她扯了回去，動作間，錦囊的口子大開，裡頭的東西輕飄飄落了下來。

　　是一片薄可透光，繪有紅印如蟬翼般的東西。

　　正是那根無端消失的人皮手指。

　　黎白梅見那物什掉出來，尖叫一聲張手要去接它，可那東西到底脆弱經不起這般折騰，在黎白梅手中化作片片紛紛。

　　黎白梅跪坐在地上，失神地看著掌中空無。

　　沒了。什麼都沒了。

　　突然，她像發瘋似的撿拾起地上細小的碎片，徒勞的想將它們拼湊在一塊兒，眼前卻突然橫出一隻腳，她瞪大眼睛看著那隻腳踢散了碎片。

　　「妳做什麼？住手！住手！」黎白梅尖叫，她趴在地上，試圖用身體護住碎片，一陣風吹來，卻將滿地的碎屑揚起，吹入巷弄深處。

　　再無可尋。

　　黎白梅的喉頭發出宛如野獸悲怒般的低鳴，抬起頭看向夏芒，目光怨毒。迎著那樣的視線，夏芒卻不為所動，冷笑瞪了回去，道：「閣下不如先告訴我，要拿那塊人皮繪做什麼？」

　　問題一出，黎白梅像是被蜂螫了一下，她縮瑟著身軀，眼神躲閃了起來。

　　夏芒冷冷看她，見她越來越慌亂，喃喃唸道：「妳為何要管我？那麼多命案、要麼多人犯，妳為何要管我？妳為何要管我！」說到後來，黎白梅崩潰大吼，厲聲質問夏芒。

　　夏芒偏頭想了一下，說：「因為我好奇？」

　　「妳一個人類拿著那樣的東西何用？若要收藏，何不將整張人皮帶走呢？」

　　黎白梅沒想過她竟然會聽到這樣的回答。

　　好奇？就因為好奇嗎！她咬了咬牙，終是不敢對夏芒如何，這人不尋常的地方太多，她不能再讓計畫出現更多變數了。

　　為了朱槿姐姐、為了……黎白梅深吸一口氣，將怒火壓了下來。她問：「如果我告訴妳，妳就不會再糾纏於我嗎？」

　　夏芒笑道：「閣下有何值得我費心？我倒想問，妳與那屋子裡的人有何關係？」

　　黎白梅撇嘴，滿臉不屑道：「我與那些地痞流氓能有什麼關係，我只是湊巧發現了那些屍體。」她前頭說的本就是真話，不過是隱瞞了許多未講罷了。

　　「是湊巧還是有意尋找，可不相同。」夏芒涼涼說道。

　　黎白梅面上一僵，她捏緊了掌心，那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再度扼住她的咽喉，令她驚懼不已，半晌才說：「是，我是有意去尋沒錯，但那些人本來就死了，跟我沒關係！」

　　夏芒說：「我不在乎。」

　　黎白梅愣住，問：「什麼？」

　　夏芒重複道：「我不在乎人是誰殺的，是妳抑或妖怪，都無所謂。」

　　她們的視線在半空交會，黎白梅望進夏芒眼裡，看著夏芒那雙平靜漆黑的眼，聽著那人一字一句，突然覺得毛骨悚然，脫口而出道：「妳怎能這般冷血？」

　　夏芒似笑非笑瞥了黎白梅一眼，道：「竊屍的傢伙，可沒資格說我。」

　　黎白梅噎住了，她咬了咬脣，說道：「好，我就告訴妳原因，做為交換，妳可不能再妨礙我了。」

　　夏芒點頭，道：「行。」

　　一言為定。

　　黎白梅站了起來，往巷口走，在堪堪踏出時停住，她指著不遠處醒目華麗的府邸對夏芒說：「那兒是城主府，城主姓葉，他有個堂兄弟叫葉紹峰，外貌家世皆是上上之選，然而平日仗著城主威風，欺男霸女壞事做盡，我的一個表親姐姐就是因他而死的！」

　　黎白梅一說到這就忍不住激動，語氣變得不穩，「朱槿姐姐……」

　　夏芒仔細的看著黎白梅，後問：「這跟妳有何關聯？」

　　黎白梅緊緊抓住錦囊，說：「我要替朱槿姐姐報仇！我曾聽老一輩私底下說過，瀟城裡存在著幫失意女子復仇的妖怪，傳言只要能找著召喚之花，就能讓負心漢付出代價！」

　　她猛一抬頭，目光炯炯，說：「一定、一定就是那些花！」

　　夏芒問：「妳如何能確定？」

　　黎白梅哧哧的笑了，說：「因為，牠殺了那些人啊，他們可不是好東西。而且我找了許久，只有它才是花。」

　　看來，她不知道還有另一種花的存在，或者，她聽說過卻並未真正尋得。夏芒沉思著，想起李宅的紅花，卻不打算告訴黎白梅。

　　大道上傳來陣陣馬蹄聲，黎白梅聞聲迅速轉過頭去，就見領頭的公子騎著白馬，帶著一隻白貂兒，見到那公子的一瞬，黎白梅恍了神，很快她便目光含怨恨聲道：「就是他！就是那個人，害死了我的姐姐！」

　　夏芒深深的看了黎白梅一眼，又看向騎白馬的公子，而後冷冷一笑。她信守承諾，轉身不再管黎白梅如何，沿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夏芒撇了撇唇，心想。

　　無聊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