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2|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她來了

「找個花瓶,我去尋些玫瑰花。」

說時覺得聲音粗嘎,昨夜西方鐘樓尖塔上,雪都忽然化了,那時聽到她獨自關在房裏,傷心的正低歌,聽過她聲音——

心中便決定凡她在時,自已盡量少說話。



舉步踏出拱柱門,一腳踩落,尖硬的灰黑趾甲,旁分奇大的黑腳,對比階上那細緻腳印——

因此回屋穿上總是極咯腳的鞋。



筋肉壯碩的肩和腿,忽然瘦下的腰,一個詭異比例的獸身,渾身覆華美的帶斑皮毛,只有臉還稍留個人類的輪廓,但也不是原來的樣子——

他規矩的穿上衣褲,扣住全部的扣子,罩上披風,認真的求稍有個人的樣子。



就為來此地住,這沈默的客,他忽然又不討厭人。



取一塊巾繫綁在腦後,蓋住眼以下,再穿上罩袍,

袍帽覆到齊眉,但還是藏不住這雙獸眼,



他失望的拉下袍帽,取下覆臉的面巾,緩緩抬起黑硬掌心摀臉,暗嘆口氣,

忽聽到樓梯處有腳步聲,這隻獸倏地鑽竄入暗處,



樓梯上的腳步聲停在轉角,他由角落的鏡,窺看那轉角處停著的鞋,

那雙鞋不動是在衡量什麼?



他靜侯著,忽然望見對面的鐵器反射出自已,

一頭長紅棕色的茂髮、

覆細毛土黃條紋的臉,

深棕寬眉,寬鼻、裂分的下巴,

薄長嘴倒有點像原來的自已,但不是紅唇齊齒。



齒就算了,他想,現在反正也不笑了。

眼也還多半像原來的自己,只是色澤由原來深海般耀寶藍,變為深琥珀中閃金線絲的眼,

而獸的眼,本就也有美的。



那雙鞋停在轉角有一會,應該是在聽著有無其它人經過。

他向廊深處望,廊上沒有任何僕佣,這八個僕佣都老了,平時他只讓他們顧好自已,早己不太使喚他們,只有這兩天因為自已不便現身,才會派上他們,

而現在除了她,這裏也沒有半個”人”.



他考慮許久,壓下聲量出了聲:「什麼事?」

立刻聽到一聲驚喘。



垂下眼,再望向廊,他想著該吩咐至少定時定點,讓她能找得著人,樓梯上那女子出了聲:「請問這裏的主人,他在嗎?」

他考慮了更久的時間,那女子猶豫間又走幾步,現了大半身,裙尾和露出的淨白腳踝、鞋。「你叫什麼名字?」他仍不現身的問,


「貝兒。」女子回答,彎下身來小心向樓梯下張望,

想看清是不是那個白袍人在說話。

因此垂下了半頭秀髮,秀麗的臉,說話的眼。



他小心在高背沙發後縮緊身,努力把聲音控小,但去不掉粗嘎和冰泠:

「為何要找主人?」

她確定見不到人,不知道說話人在何處,索性站直了身子靠向欄杆:「我想回家。」



他想都沒想一聲泠笑:「知道說謊是要付代價的嗎?」

「我是要——」女子不再說,回身上樓,聽得到樓上些微隱隱的哭聲。



當然,說謊的不是她,但是她已經同意代人付價,



昨天與她一起的該是姐弟吧,弟弟胡亂的用一隻不知何處拿的草耙,亂打著長出園的玫瑰,地上散滿嬌柔絲絨般的花瓣或半開玫瑰、


絳紅、緋紅、海棠紅、香檳白、粉白、鵝黃、金絲雀色的花片,厚厚落葬在掉葉間,舖了片絶美的毯,


少年為此嘻嘻的笑,姐姐則伸長手摘了一大捧各色坆瑰,她無聲候立一旁,看著那也不小了的少年,咬著唇沒說話。



她最先聽到他的腳步聲,噓了一聲示意少年別再胡閙,她美麗的姐姐將手中一大捧玫瑰棄在牆角,三人打算無聲離開。


「站住——」獸的聲音粗暴的喊,先被嚇停腳的反而是那個少年,拉著姐姐的手停腳,用眼神緊張求助。



「快走!」美麗的姐姐低聲道,自已當先跑了起來,三姐弟沒跑多久,又聽到更大聲的「站住——」,

三人都害怕的邊跑邊叫,偏偏一個白布一閃而過,弟弟被抓,白袍挾捲人進圍牆內,兩位姐姐只好往回追來。



弟弟在圍牆裏,也沒見那披白袍的人對他怎樣,只是高舉手拎住他衣領,弟弟就驚號得像見到魔一般,披白袍的人背對著兩女子,也無視兩女子一駡一求的要他放人,語氣暴得像有天大的仇:「誰叫你打壞那些花 ?」



少年堅持自已沒打,走過來的時侯已經這樣了,只知扭著身體掙扎哭叫。

「 不是你?真敢說不是你?」白袍人把少年拎舉離地,兩個姐姐驚叫起來,他聽到除了一個兇霸霸的、還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身後不停哀求:「拜託你放開他。」



「再說一次,是不是你 ?」白袍人將少年舉得更高,她美麗的姐姐撿了個石塊,要由後攻擊他,她緊緊抓住姐姐魯莽的手。


「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說謊要付代價!」白袍人更激動的嘶聲喊,

少年抓著心口,這孩子天生心臟就不好,她當時急得跪了,「求求你放開他。」




「 去數數地上有多少玫瑰,一朵賠二十銖,明日放到這門前來,或者在這裏關十天。.」白袍人微微對後方,什麼都沒望到的一側臉,後方人也沒見著他,沈下手,讓少年腳著了地。

但美麗的姐姐嘖舌一駡:「幾朵爛花,一朵二十銖…鑲金了嗎?」她則轉頭看滿地玫瑰不知怎麼好。

弟弟哭著應了聲:「好。賠、賠錢。」姐姐聞言也改口:「好吧,那你放人。」



白袍人開門讓少年離園,少年抖著垂肩喘著出柵門,兩個姐姐連忙抓過弟弟,姐姐拉著弟弟拔腿便跑了。她心亂如麻也只好跟著,邊跑邊緊張的問:「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誰理他?誰要賠他?」

姐姐怒聲斥她愚笨。

忽然弟弟又叫了起來,白袍客又把弟弟挾在懷中奔去,兩個姐姐又再次回頭追人。白袍人又過了牆在鐵柵內,背面向兩姐妹泠泠吩咐:「付錢,不然就在這裏關十天。」



少年抓心痛哭起來,姐姐只好說要回家找父母拿錢,「錢放在門口人自然會出來。」白袍人揪著少年要走,忽然身後那小小聲音喊了起來:「你關我好了。」




為什麼有的人說謊從來不需要付代價…而自已付這麼高的代價?

他心中也多少想看看有人跟他一樣,

是個要付代價的說謊人。





不過是一個謊言…。


三十年前。

一個老婦痴望著滿園的玫瑰,和幾株養得很好的樹玫瑰,問著可以給她一朵嗎?

那天自己一身白淨的臥在躺椅上看書,聽著老婦問,也起身摘了一朵予她,

她歡喜了但也露貪婪,問他自已可以每天來摘一朵嗎?

「好啊。」他當時隨口答。





但老婦身上有股濃重的怪味,來了不速摘去,定要滿園梭巡摘最美的一朵。



拿了一朵見了更好的,又棄了手中這一朵,第三次來摘時他不對她笑,第四次時他皺眉,第五次來時他命人關上鐵門。



老婦在鐵門外叫喚著要進去摘玫瑰,僕佣們嫌她吵,怒駡沒理會,他則悻悻然的回身進屋。



隔日清晨,有一位美麗的女子停步在鐵門外,望向玫瑰園:「可以給我一朵嗎?」



女子長髮半掩一張斜望笑臉。捧著杯茶的他為女子開門,聞到她身上較花更勝的香,他帶笑隨她身後徐步一一介紹花的品種,每當她多望一眼,他就摘下那一朵,直到手裏捏了一捧的花。





此時日已高升,他忽然清楚聞見,一陣那老婦身上的味道,

向門柵轉眼確認,心中疑惑自已方才明明,已關上了鐵門,

忽然那長髮女回身來,笑著的是那張缺牙老臉,笑得鄙夷!

「你還是又給了我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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