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夏 - 42

未竟之夏 -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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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來自 Ethan 的電子郵件,在方若嵐(Sophia)的心湖裡激起的漣漪,久久未能平息。即使是在第二天,當她坐在新竹辦公室裡,面對著電腦螢幕上複雜的數據和報表時,那些文字依然會不時地闖入她的思緒。

「…承認了自己當年的不成熟和自我中心…」
「…承認了他未能真正理解妳當時可能承受的壓力…」
「…為自己當時的言行…表達了遲來的歉意…」
「…希望妳現在過得很好。」

這和她預想的任何一種反應都不同。沒有指責,沒有辯解,沒有糾纏,只有一種近乎笨拙的坦誠和反思。這讓她感到極度的…不適應。就像一個身經百戰的士兵,早已習慣了敵人的砲火,卻突然收到對方遞來的、寫著懺悔書的白旗,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的第一反應依然是懷疑。這是 Ethan 的新伎倆嗎?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那封她自己可能都早已遺忘的、寫給他的信件草稿的存在?或者 Leo 洩露了什麼?)所以才改變了策略,試圖用這種示弱的方式來瓦解她的心防?他提到的「壓力」,他又是如何「理解」的?這份突如其來的「理解」,本身就充滿了疑點。

但同時,郵件裡的那份痛苦和掙扎,似乎又不像是全然的偽裝。尤其是他提到自己也曾寫下過充滿憤怒的草稿,那種自我揭露的姿態,隱隱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某個連自己都不常觸碰的地方。或許…人,真的是會改變的?即使是像 Ethan 那樣固執的人?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更加煩躁。她花了七年時間,才將他從自己的世界裡徹底清除,才說服自己他們之間早已恩怨兩清、各自安好。她不需要他的道歉,更不需要他的「理解」。他的反省與否,與她現在的生活,沒有任何關係。

她再次打開那封郵件,想要從中找出破綻,找出可以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的證據。但讀了一遍又一遍,除了那份讓她不安的坦誠之外,她找不到任何明顯的惡意或算計。

她將郵件最小化,試圖專注於工作。但螢幕上的數字和圖表,似乎都失去了意義。她的思緒,像失控的指針,不斷地在「懷疑」與「一絲微弱的動搖」之間擺盪。

忽略它?這是最簡單,也最符合她一貫作風的選擇。就像她忽略阿哲那條關於Leo的訊息一樣。只要不回應,就等於劃清界線,表明了她的態度。

可是…心底深處,似乎又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拉扯。如果…如果他的歉意是真誠的呢?如果他的反省是真實的呢?她這樣徹底的無視,是不是也顯得…太過絕情?甚至,是不是也是一種變相的「心虛」?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髮。為什麼事情總是不能簡單一點?為什麼這個人總是要在她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時,再次出現,打亂她平靜的步伐?

或許,她需要做出一個回應。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她自己。為了給這段不斷回頭騷擾她的過去,畫上一個更為清晰的句點。一個簡短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表明立場的回應。

她新建了一封回覆郵件。收件人地址,是那個她以為自己早已刪除、卻依然潛藏在記憶深處的、他大學時代的郵箱。

她盯著空白的郵件內文,思考了很久。不能太軟弱,不能給他任何錯誤的希望。不能太憤怒,那樣會顯得自己還很在乎。必須冷靜,客觀,保持距離。

最終,她只打了兩行字:

「郵件收到了。過去的事很複雜,多說無益。希望你也能往前看。」

沒有稱謂,沒有署名。簡潔,疏離,不留任何可以進一步闡述的空間。這句話既承認了她收到了他的信息,也明確地拒絕了任何關於過去的討論,同時還帶著一絲禮貌性的(或許也是最後的)忠告。

她讀了一遍,覺得這大概是目前情況下,最能代表她立場的回覆了。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傳送」鍵。

看著「郵件已寄出」的提示,Sophia感覺自己像是剛剛完成了一次精密的外科手術,切除了一個潛在的感染源。心頭略微一鬆,但隨之而來的,並非全然的平靜。

她知道,她已經做出了回應。這扇通往過去的門,她沒有用力關上,但也只是開了一道極小的縫,傳遞了一個「到此為止」的信號。

至於門外的那個人,會如何解讀這個信號,又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她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深究了。

她關掉私人信箱,重新打開工作文件,將注意力強行拉回到那些需要她解決的、現實而具體的問題上。

至少在表面上,她又恢復了那個掌控一切的方若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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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字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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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眼的創作者,靈感不過是些平凡的碎片。作品簡單,沒什麼亮點,只想記下生活裡的灰色角落和人的疲憊,默默留著,或許有人看見,或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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