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谷出久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著。
即便位於講台上的教授,現在並沒有在進行教學。這是兩節連續課程間的休息時間,他只是在將剛才的授課內容重新思考、整理過一遍,再將之摘要於另一本筆記本上。他的腦中飛速地運轉著,從剛才的授課內容中,尋找著畢業論文的靈感。
他明白自己有些病態的偏執。因為這是少數能夠握在自己手中的「秩序」。在大學生都用平板寫筆記、使用AI做摘要的現在,還用著老套的方式學習,實在有些不符合成本效益。但,這是以往養成的習慣,想改也改不掉。可能是對於某種「缺乏」而產生的「代償作用」吧。由於專攻於心理學科,綠谷出久對自身的狀況,是有清楚認知的。「抱歉、剛才有點名嗎?謝謝你幫我留位置!」同系的麗日御茶子姍姍來遲,氣喘噓噓地、將一頭淺茶色的中長髮往耳後縷了縷。
「別擔心,沒有。」綠谷出久淺淺地笑了笑,將放置於一旁座位上的背包給提起。
背包很沉,拿起來的時候,肩帶與本體連接的部位,都被扯出了布料的紋路。
「小久的背包,總是看起來很重的樣子呢。」麗日御茶子的視線看著綠谷出久那顆沉重的隨身物品,隨口說道,「要放在我旁邊的空位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拿著就好!」綠谷出久趕忙拒絕了,並將背包抱在了自己的懷中,同時感到背脊發毛。他可不想讓其他人發現,裡面究竟是裝了「什麼」,才會這麽重的。
「我寫了點摘要,要在還沒開始上課前看看嗎?」趕緊地將話題扯開。
「好啊!小久你最好了!真有效率!」女孩咧開了嘴,開朗地笑了起來,坐到了綠谷出久的身旁。
於是她撥了撥凌亂的頭髮,開始看著綠谷出久推過來的筆記本。
如果從他們身後看去,就像是一對再和諧不過的男女。綠谷出久的身型,並不會給人有任何壓迫感,他的肩寬看似不寬,身板也並非特別厚實,與麗日御茶子並肩坐著的時候,兩人的頭頂差不多一般高,能夠齊平著視線,平等對話。他們沒有著嗆人的氣味,就像是襯托其他主角的背景值,無色無味,透明又淡薄,輕聲地說著話,像是這個世界的底噪——因為,兩人均是不會散發出訊息素的beta。
綠谷出久覺得這樣的平凡很好。不用因為別的alpha或beta的氣味而生活受到影響——本該是這樣才對。
不過,那也要是,先天的beta才是如此。
綠谷出久在十三歲迎來了分化、在體內激素尚處不穩定的時候,不小心發生了「某件事故」。所以,雖然現在的第二性別被定向為了beta,但仍留有些像是後遺症般的副作用。
例如,綠谷出久其實也會被氣味所困。不過,這點小事,只要定期服用抑制劑,其實也算不了什麼。
從發現身體狀況有異以來,逐漸變得嚴重。為了弄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綠谷出久也有去求醫過。最開始,去的是一般的醫院。
不過,已經從事故中復原的身體,斷層掃描和抽血檢查的報告,都顯示著——綠谷出久是一名確確實實的beta。理論上,beta不會散發氣味,也不能嗅到別人的體味。但他卻會因空氣中飄散的氣味因子,而本能地感到反胃。
只是,還有些「其他的東西」,是抑制劑也無法處理的。
那是從身體內側揚起的不適感。怎麼樣都無法排解、並非由體外的診治就能解決的難題。如萬蟲蝕心,又癢又痛又熱的狀態,很像內部在長期發炎——這明明不是一名beta該有的症狀。真要說的話,這還比較類似於omega的發情期。
但beta是不會有發情期的。
也不會因為發情,而做出對應的生理反應。
或許這是因為,在身體還沒發育完全時,就遭逢了事故的原因吧。總之,當初是什麼理由已經不再重要了,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該如何解決。
緩解的方式,確實是有的。
但綠谷出久並非如同一般的omega那樣,來一劑抑制劑、或是直接攝取alpha的訊息素,就能得到暫時的安定,而是必須透過更直接的手段來處理。
既然從生理上著手,卻無從根治的話,那也只可能是心理的問題了。綠谷出久又求助於心理醫生,但卻沒辦法實質上地得到幫助。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會選擇專攻心理學系的原因——自己的問題,唯有自己能解決。或許,同時也可以幫助更多有著和自己一樣問題的人們。
這也是為什麼,綠谷出久會隨身攜帶一個大背包的理由。裡面存放著必要時刻的「應急手段」,那些物件十分私密,本能地不想讓別人碰到,連包裹物品的背包也不想被他人接觸。
回想起某次在校園內的發作。只是一瞬間,被某種強烈存在的氣味刺激,雙膝便無法抵禦地軟了下來。同學們只當他是熬夜過了頭、體力不支,便將綠谷出久送到了醫務室。沒人能料想到,氣味乾淨的beta會受到別人的影響。他自己也很無奈,但卻只能顫抖地捲身在醫務室的床上,緊緊地夾著腿。回到家後,不得要領地摳弄後釋放,才換得一陣子的安寧。
在那之後,既然找到了安撫的方法,綠谷出久想著,那就積極面對吧。不要給別人添麻煩,能夠自己解決的話,那就自己看著辦吧。
再至了後來,當撫慰成了日常,一開始只是為了排解身體的異常,也當作做個紀錄。但卻意外地得知、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那種網站」。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將影片傳上去後⋯⋯居然意外獲得了好評。被注視、被討好的感受彌補了心中的某塊缺失,不知臉孔的觀眾,代替著某個缺席的人,匿名地觀看綠谷出久不露臉、只露出身體與聲音的影像。
反正,世界上在做著這種事情的人比想像中還多。只要不干涉日常生活、不被認出來,這也可以當作一個小小成就感的來源。有時候,甚至有意無意地渴望著發作,因為那樣就又能得到「素材」。打開攝影機之後,讓他能從羞恥摳弄自己的「病患」,變成了能夠主宰慾望的「表演者」。這讓綠谷出久能夠感覺到自己仍然是「正常」的、受到理智所掌控的,能夠自己掌控著尺度,隨時能夠關閉攝影機——而不是只是被生理反應牽著鼻子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