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們的失樂園

閱讀《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像是一頭鑽入水裡，身旁的一切，乃至紙上的文字，朦朦朧朧地像是光透過水之後被折射的扭曲影像，以及水中模糊的聲響。當讀到一個段落時，才會想起自己忘了呼吸，猛然回神時才大口地吸著空氣。

國中的健康教育課常被拿來自習或上國英數，卻沒有人真正質疑為什麼，畢竟模擬考題裡沒有一科叫做「健康教育」。

高中的健康教育課，老師問班上的一位男同學：「你會不會在意你交往的女朋友不是處女？」他思考了一下，最後說：「會。」那個男生是我當時的男朋友。那時我還沒有過性經驗，卻依然覺得被賞了一個巴掌。

四年前的夏天，我步入了一個男生的公寓，我喜歡他，但並沒有想要和他發生關係。當我們開始親熱，而他主動褪去我身上的衣服時，我嚇壞了。我試圖伸手阻止他，告訴他等一下。我沒有斷然地說不，因為我的腦中浮現上百種我拒絕他之後的畫面：他失望地告訴我他不喜歡我了，或他更粗暴地將我壓制......，在我腦袋一片混亂的同時，他已經將我的衣服全部脫下，並猴急地褪去自己的內褲。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男性的陽具，充血且佈滿青筋，聳立像是某種外星異獸。我告訴他不行、我（我們）不能做這件事，最後他並沒有完成，只因為他家沒有保險套，「可以用嘴巴嗎？」他低聲說話時的熱氣哈在我的頸子上，我畏懼地說我不會.....我沒做過。沒關係，試試看，他說。他在一端歡愉呻吟的同時，我在另一端反胃、噁心地想吐。

最後他嘗試用手指進入我，但我痛得大叫。事後我不斷告訴自己，他這麼做是因為他喜歡我，他把我視為交往的對象，但這個謊言不到一個星期就被他戳破，他並沒有打算和我發展男女關係。

盛夏的艷陽高照，我的內心卻在腐爛。自從這件事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對觸碰到男性的身體感到恐懼，並對自己的身體感到十分厭惡、噁心。

髒掉了，我當時這麼想。

我從未坦誠地訴說這件事，其一是因為痛苦，因為回想這段記憶對我而言太過複雜，與自己喜歡的人的親密互動應該是愉悅的，當下我在恐懼之中或許也有感到些許生理上的愉悅，但事後心裡卻痛苦不堪。

其二是因為批判，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原諒當時的自己，為什麼妳當下不拒絕？為什麼妳要去他家？為什麼妳要讓他誤會？這些看似荒謬的問題我曾反覆地質問自己，我也害怕別人會這樣批判我。

四年後，我已經明白我對自己的身體擁有完完全全的自主權，我沒有同意之前，誰都不應該這樣觸碰我，即便我喜歡對方、去了他家，也並不代表我想跟他做愛；我沒有言語上果斷拒絕他，卻也沒有明確同意他可以這樣觸碰我的身體。這是積極同意權的意義。

我害怕所有的女孩都要經歷過這樣恐懼的經驗才會理解這件事，因為這個社會要女孩們對性的了解越少越好，對別人觸碰自己的身體感到越可恥越好，如此女孩們的失樂園，才能在看不見的角落繼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