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朋友關係

　　冬天裡的被窩，醒來。不知道為什麼的想起一個人，出自於一種微妙的直覺，我覺得他已經解除了好友關係了。我起身刷牙洗臉時，隨手輕壓了電腦的開機鍵，回到座位後瀏覽著社群網站，做了簡單的搜尋，這份直覺竟出乎意料地準確，我們之間確實解除了好友關係。這刻的意外感，並不在於前些陣子我們對彼此到底做了什麼，而是發生在過去遙遠的時間點上。但⋯為什麼我會想起這件事？為什麼在近乎沒有任何交集的往後，我會突然想起這個人？這份感覺複雜又紊亂，像是一團濃密的黑煙充斥著整間房間，而我卻找不到房間的出口，實在令人困惑⋯。困惑的，我沒有辦法簡單幾個文字去表達內心的感受，只覺得有股淤塞的心情。

　　嚴格說起來，或許我們從來沒有成為朋友吧⋯。雖然有過一陣子的相處，有過看似交流了內心深處的想法與感受，有過不少的互動與玩笑，但一切有可能都只是為了場合的需要，為了背後的目的而看起來有所交集、互動良好。我腦袋閃過了往日的記憶，閃過了事件當下的衝突，閃過了事後尷尬的互動，最後又回歸於稀疏平常的日常生活。但這份「平常」在我們的心底其實都曉得，已經和認識之初有所不同了。像是復原的傷口上，淺淺的有一道疤痕，而我們都知道，不可能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自然無礙。是誰無法原諒對方？是誰決定要疏離與一個人真實的互動？是誰在粉飾太平的扮演著？是誰真實的去回應？一切了然於各自的心底。從那次事件過後，便徹底地感覺到自己永遠無法與這位朋友的真實有所接觸了。在我所有的感官裡接受到的訊息，都夾雜著一種似真似假的感受，我始終在疑惑眼前的這個人，是真的在笑還是一種偽裝？是真的想幫忙還是出於一種角色上的義務？是真的把我當作朋友，還只是暫時需要合作的對象？但我相信也無庸置疑的是，我們曾經有過真實的面貌，分享著內心感受的那份至真的關係。

　　在確定解除朋友關係後，心裡的感受並不是難過或是傷心，也沒有覺得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令人感到不被尊重的事，沒感到任何的愧疚、後悔或是氣憤。而是對於這份曾經看似很美好的關係，有著一種些微的遺憾感。回想起來，壓抑的總是他，而我始終扮演著自在的真實。為了表面的和諧，他肯定壓抑了心裡那些種種不好的感受，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些，只為了讓事件能夠盡快的落幕，好滿足每一個人。在我認識他之前，他就經常扮演著這樣的角色了，那壓抑所有感受的角色。而有所委屈的我，早在情緒淤積氾濫之前，就已經透過真實的表達，徹底的經歷過而沒有囤積。這也難怪，我們沒有辦法再以真實的面貌交會，因為他那份心裡的疙瘩始終阻礙著我們之間的互動。事件發生過後，我的內心充分被照顧到了，我感受著每一個情緒，感受著它們而不擅自忽略，也適當地將這些感受表達出來。而他卻勉強的、沒有情感的、被要求的向著我做了一個道歉的動作。事實上，我認真覺得沒有誰需要為這件事負責，沒有誰對誰錯，他會選擇做此決定、說了那番話，也僅是因為過去所積累的經驗與感受，導致他認為那樣才是正確的態度。在那之後，我慢慢的將那些衝突放下，也隨時準備著以最真實的樣子去回應，但所有我能接受到的訊息，都讓我感覺到裡頭缺乏了「真誠」，一切都令人感到刻意。

　　社群網站的出現，使得我們有權利去解除與一個人的關係，但這其實是一件弔詭的事情，好像一個按鍵就可以將另一個人完全抹滅乾淨，完全的革除，不讓對方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像多了一個這樣的設定，我們對於自己的人生境遇就有了選擇的餘地，好似終於可以決定什麼了。而換個角度去思索，是什麼原因讓我們想透過一個執行鍵去解除與一個人的關係？真的是這個人糟糕透頂，不值得往來？或是人際關係的經營真的需要「有所過濾」這樣的一個動作嗎？還是，其實是為了滿足我們心底那不易察覺、空缺的需求？當我們按下解除鍵時，那刻的感覺到底是什麼？那瞬間安撫了什麼被壓抑許久的情緒？滿足了什麼慾望？在這個操作之後，會不會油然而生一種優越感？一種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別將我和他們相提並論的感覺？我也解除過，因此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當初的自己是出於一種報復的心態，而在另一段解除的關係裡則是出於一種歧視的厭惡感。我們當然可以與一個人保持疏遠或是不再往來，但在那一個按鍵裡，一個需要「我」去執行解除的那個動作裡，其實有著我們自身需要面對的課題藏在那。

　　對於朋友數目上的減少，曾經有過在意，甚至不愉快地想要找出那個解除關係的人到底是誰。但是隨著我們心智的成長、內心感受的貼近程度，以及每一個人本質的認識與透徹，那些變化固然不會造成什麼情緒化的反應。朋友的人數是增是減都不會影響我們對待眼前事物的專注與用心，而在不掀起任何漣漪的瞬間點，也將會明白自己對於這一切的發生，是坦然而接受的。我不會笑著說「省著我去刪除他們！」因為那只是一種變相的自欺欺人，那一樣是過度在意只是以另一種更扭曲、壓抑的情緒表現出來。倘若我們珍惜過一段關係，一定會有所遺憾，無需遮掩與否認。至於我對於這份感受的複雜與紊亂，也在這個段落裡釐清了一些。老實說，對於這份關係的解除，我是有些遺憾的，因為遙想到認識之初，是多麼愉快的氛圍！如果我們不是在那個轉折點衝突，或許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說不定。但我不為此後悔或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