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首爾仍是叫漢城的那些年（貳拾）

究竟乜嘢係感情？動物求偶係一種本能，交配同繁衍下一代呢啲都係生理需要，完事嗰一刻就已經係兩性關係嘅完結。用句港語嚟形容，呢啲叫「中出即飛」。由於「𡁻完鬆」乃天性使然，所以你從來唔會見到隻獅子乸同隻獅子公講：「死佬，搞大我個肚就想走？唔使負責任呀？」

偏偏，我哋人類呢啲所謂（或不知所謂）萬物之靈，喺生理需要上面發展出對慾欲嘅追求。為免交配機制被濫用，於是乎發明咗同動物本能完全相違背嘅一夫一妻制，意圖將兩隻交配過嘅靈長類動物捆綁起嚟。呢種扭曲力場（Distortion Field）令我哋心理上產生咗一種幻覺，叫做「感情」。「感情」令到一切違反動物本能嘅掣肘變得合理。

明唔明我噏乜？我明，不過唔知點拆。

又係早餐嘅時間。

「唔係咁呀，你要成羹放晒入口！擘大口啦！大啲！係喇！Goodboy！」Colette 好似餵狗仔咁，企圖將一湯匙嘅雪糕，一次過餵晒入我個口。「含住佢唔好吞住！點呀？腦凍結嘅感覺喺咪好得意呢？嘻嘻！」

Colette 今日心情明顯好好，經過琴晚嘅對話，佢終於將屈咗喺心底好耐嘅疑慮全部講晒出嚟，壓力得以釋放，心情好係必然。

而我，得悉我女朋友打算用《羅密歐與朱麗葉》嗰種置之死地而後生嘅方法，嚟處理我哋呢段六年嘅感情，基本上我食唔食雪糕都腦凍結緊。

我只能暗暗寄望，Colette 有睇過《羅密歐與朱麗葉》，知道呢類近乎食砒霜杜老虎嘅計劃，打從莎士比亞嘅年代開始，都係高風險低回報；稍有差池，悲劇結局似乎係必然。

唔係咩？計劃成功的話，我哋嬴左咗啲乜？維持現狀。萬一計劃失敗，我哋六年嘅感情就付諸東流。如果呢個係投資計劃，我相信連沈大師級數嘅財經演員都會叫你諗清楚先好制。

不過喺感情上面，我一向都係好被動嘅人，你哋話我優柔寡斷的話，我唔會有異議。就算係當年決定唔住hall搬出嚟同居，都係佢嘅主意。Colette 係一個比我精明嘅人，我一直都信任佢嘅決定。

食完早餐，今日帶 Colette 去見老朋友 — 曹先生。嚴格嚟講，Colette 比我同曹先生更熟，因為佢比我更熱心參與教會嘅活動。其實我哋兩個都唔係合格嘅基督徒，如果唔係都唔會同居咁多年。

去到教會辦事處，曹先生已經等緊我哋，Colette 同曹先生已經冇見面一段日子，見返自然都好高興，閒話家常一番。Colette 係喺教會人見人愛嘅乖乖女（表面上，返到屋企唔係），有時我會諗，我咁容易得到呢份工，呢個唔多唔少都係原因之一。

Colette 有種先天條件，就係「乖女」兩個字寫咗喺面上。所以無論高中、大學、教會，佢永遠都係師長牧者們嘅寵兒。當然，人前人後兩個樣，私底下嘅 Colette 有時都可以古靈精怪。

佢哋傾咗一陣，曹先生就同我哋講：「跟我嚟，帶你哋去見啲新朋友。」然後就帶咗我哋去後屋，原來嗰度有條好似秘道咁嘅樓梯落地庫。

我一直都唔知呢度有地庫，呢間 Anne Frank House 嚟㗎？有冇收埋一兩個北韓逃亡嘅脫北者？

落到去，原來係一個小禮拜堂，滿座的話坐到二三十人左右；有五六個老人家坐咗係後排。曹先生介紹，原來呢幾個老人家，都係參加過韓戰，然後因為各種原因而留喺南韓嘅華人。

佢哋都係嚟自「中國人民志願軍」 —其實即係解放軍，只不過老毛驚如果打正旗號的話，有乜依郁美國還拖就陷國剷，於是乎就改個名戴頭盔。呢班老人家當年喺戰爭嘅唔同階段被俘，然後被關押。戰後，聯合國俾呢班戰俘選擇自己想去嘅國家，佢哋有啲去咗台灣、有啲返咗中國、有啲留喺南韓。

其中一個老伯戰後返回中國。佢去嗰陣係「戰士」，冇諗過因為被俘，返到去會變成「投敵份子」。經過無數次嘅拷問、認罪同改造，佢以為事情已成過去；點知到文革時期，佢再一次因為「叛國投敵份子」而俾人拉上街批鬥。絕望嘅佢最後投奔怒海，幾經轉折嚟到南韓。

另外一個得八隻手指嘅老伯就選擇咗去台灣落地生根、成家立室。六十年代白色恐怖期間，俾同事誣陷為「共諜」，成家老少連夜被帶到軍法處嚴刑迫供。最後因為外家有啲人脈關係，佢嘅命運由槍決變成離開台灣。為咗唔想再連累家人，佢選擇獨個離開，從此同妻小永訣。

我望住呢幾個，當國家有需要嗰陣，挺身而出嘅頂天立地好漢，再環顧小禮堂周圍嘅環境，我同自己講，等價交換還可以，我呢世都唔會為任何政權效力。

Colette 對佢哋嘅往事好有興趣，好留心咁聽，我就充當翻譯。佢一路聽得好入神，先係眼泛淚光，最後淚流滿面。一個喺西方長大嘅女仔，如果唔係親耳聽見呢啲故事，好難想像呢個世界上，會有啲咁嘅人間慘劇。

「身為中國人嘅榮耀。」我同 Colette 解釋呢班老伯嘅處境，佢搖頭嘆息。

我哋同呢班老人家喺禮拜堂食午飯，飯後佢哋返咗去教會宿舍休息，曹先生亦繼續工作，小禮拜堂得返我同 Colette。佢好似個細路女咁，拖住我隻手，拉我去聖壇前面跪低祈禱。

之後我哋去下一個目的地。喺地鐵上面，Colette 問我：「如果我同你因為戰爭分開咗，去咗唔同嘅國家，你會點呀？」

我答佢，如果佢去咗中國，我會同佢一齊去做紅衛兵，日日背毛語錄；如果去咗北韓，我會同佢一齊捱餓；如果去咗台灣，我哋俾人審的話，我會認晒所有罪；如果去咗南韓，我會同佢 book 間五星級酒店纏綿一個星期。

佢 kit 一聲笑咗出嚟，嗲嗲哋咁講咗句「你好肉麻呀！」；但我睇得到，佢嘅笑容係好甜嘅。然後我問佢，頭先祈禱同神講咗啲乜？

佢有啲怕醜，喺我耳邊細細聲講：

「我希望我哋可以平安到老。」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