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的守望者(貳)

帶他們進門的男子，拉了一張椅子，遞了一杯茶給伯納。丹澤就站在伯納身後，卻被他們當空氣。不過丹澤很清楚感覺到，那三名逃兵裝作不再意，槍口卻有意無意指著他。

「最近海岸線如何?我聽說有幾次麻煩的海岸突破。」

逃兵對老守望者抱著敬意，和善地聊天。

「大多是北部的事，像以前一樣，巡岸人死傷慘重，殲滅者姍姍來遲，總部又到處追究責任，憲兵隊來營地先抄掉一批好人。」

「打隊友比打殭屍熟練，憲兵隊那群混帳。」茶杯重重敲在桌沿，男子冷不防又揪了丹澤一眼，終於問到：「他是新兵?」

伯納點點頭，還說，如果有忌諱，可以叫他出去站哨。這時候他總算擺出一點老鳥的姿態...丹澤心底哼笑著。

他站到崗哨上，伯納和三名逃兵的交談聲輕拍著他的後腦勺，好像聽得見卻聽得不完整。逃兵們雖然制服破爛，武器卻很齊全。那三把脈衝槍從沒離開過腳邊，而且還有一把不知打哪來的燒夷彈發射器。

在這邊跟他們衝突絕對很不利吧…所幸對方不打算與他們為敵的樣子，多虧了伯納人畜無害的形象。

為什麼要當逃兵呢?守望者日復一日盯著大海，將企圖上岸作亂的水鬼送回海底，這麼有意義的工作，為什麼要放棄呢?

為海岸而死，應該是所有守望者的夙願，而這群貪生怕死的逃兵，居然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擅離職守，也因為這樣，海岸的守望才會變得如此艱辛，也才會讓丹澤這樣才剛過十六歲的少年兵也得奔赴前線。

他們居然還有臉談水鬼突破的事情…真是忝不知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入夜的海風越顯冷冽。丹澤忍不住拉緊大衣，這才想到這可是他值勤後第一次站哨。照規定，滿三個小時得換哨，但他不確定現在這狀況，要誰跟他換…

伯納從他身後出現，拍了拍肩膀。

「下去吧，我跟他們說好了。」

「說好甚麼?」

「一點補給，換我們安全的一晚。」

「甚麼！那些都是公物耶，你怎麼能給這群背叛者。」

伯納沒跟他爭辯，只交代他安靜休息就好。丹澤進屋後，其中兩人已經床上躺平，只有一位還靠在窗戶旁，手裡捧著一杯濃茶。他們有一句沒一句聊著。丹澤豎起耳朵假寐，大致聽到他們以後的計畫。

逃兵們打算逃到南邊的小港口。聽他們吹噓，那裏聚集了一大群對城邦聯盟不滿的人…為什麼知道是吹噓?因為伯納和丹澤就是從那裏出發的。那裡多的是像丹澤這樣對聯盟忠心耿耿的新兵，而且憲兵隊又在該港設立新支部，可說是城邦間最不可能叛變的地方。看來這群逃兵，在海岩洞穴裡躲久了，連情報也不靈了。

丹澤聽著他們訴說著城邦聯盟的不是，抱怨總部如何苛待第一線的人，自己對海岸奉獻多少等等，最後他們還談起了自己從未耳聞的高官弊案，荒謬絕倫的政府陰謀。越聽，他血液越發灼熱…這些逃兵不過是一群只憑著想像就打算撼動體制以自利的人罷了！

夜色又更深了一些，連窗戶旁的那位逃兵都已經垂著頭，嘴巴難看地微張。他起身，正好伯納從進到屋內，現在正是交接時刻。此時，他居然覺得伯納可愛許多。

伯納雖然苟且過活，但至少沒抱怨過甚麼。他雖然技術欠佳，但至少對城邦不離不棄。

「都睡死了?」他問。

丹澤點了點頭，掏出手槍。伯納面露詫異。

「規則第100條。」

老守望者握住他拿槍的手，音量輕但急促說道：「他們甚麼都沒作！他們明早就要走…」

「他們背叛聯盟，它們存在就是整個社會的不安。」

伯納不斷搖頭。

「做好我們的事就好！我們只是巡守人！管好海岸，別讓水鬼上岸就夠了！」

「所以說，規則第100條！」

他扯開伯納的手，此時床上那名逃兵嚼了嚼舌頭，翻了身。丹澤向他走去，舉槍扣下板機。

「處決逃兵，是所有守望者的責任。」

槍聲驚醒上鋪的逃兵，他抬手又是一槍。此時窗邊的已經抓起脈衝槍，伯納趕緊揮擊槍托使之繳械，丹澤補了第三槍，結束這場屠殺。

伯納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

丹澤拿槍的手垂下，胸膛劇烈起伏。殺人的感覺跟擊斃水鬼沒甚麼不同。

只是有血。血的鮮紅，把哨站噴得到處都是。

「打隊友比打殭屍熟練，那群憲兵隊的混蛋。」

逃兵的話，在伯納耳邊迴盪。

早晨，他和丹澤把三名逃兵裝袋，拋進篝火中。他們大可便宜行事，將屍體拋入大海，幸運的話，那些屍體會變得腫脹，內臟被微生物分解，但不幸的是，海中的屍體大多會變成殭屍，像其他水鬼一樣，每日想著如何上岸，如何搶攻海灘。

「公事公辦，別恨我們。」

最後一帶屍體丟出後，丹澤冷不防念了幾句。

「…要恨就恨聯盟吧，我們都是聯盟的人。但記住，你們也是。這一切都為了實現聯盟的意志。」

丹澤凝望著浪潮，伯納則是在不遠的岩石上等著。

這名新兵被訓練得很好。

本該如此。

這才是正確的。

伯納不為三名逃兵可惜。逃兵是為了他們所求而死，逃出他們厭惡的守望者、他們憎恨的聯盟，然後死去。伯納反而為丹澤可惜。他如此年輕就親身經歷了一場動搖人生觀的矛盾。

他離開訓練所前學到的一切，在海岸上本來就不值得一提。若為了堅守那些原則，他就得面臨多如海砂的矛盾。

丹澤把脈衝槍重重插在沙地上，對著海平面，生氣大吼。

老伯納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