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

2019.12.5 我失去了媽媽

我常回想媽媽走之前，我與她的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對話、最後一次晚餐、最後一塊蛋糕、最後一次相視而笑、最後一次吵架、最後一次道晚安、最後一次的肌膚接觸……。
只是這一年來太多變故，全新的衝擊性記憶持續塞進腦袋裡，似乎也壓縮掉了這些相對而言較舊的記憶，如今回想起來，很多都已經記不清楚了。唯二清晰的最後一次，是生日蛋糕與公園散步。

最後一塊蛋糕
媽媽12.1生日。我知道她食慾不好，吃不太下，所以象徵性地買了一塊巧克力蛋糕，插上蠟燭，幫她唱了生日快樂歌慶祝。我記得她笑得很開心，在幽微的燭光後說：這個大小剛剛好，而且是我一個人獨享！

最後一次散步
媽媽最喜歡花了，當時附近公園草坪新植了一片花海，就在她過世前幾天，我邀她與老爺一起去逛逛。媽媽當時出院後，行動力變得更差，幾乎是足不出戶鮮少出門。我本以為她會拒絕，沒想到她爽快答應，反倒是老爺一口回絕。
我陪著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半途還停下來休息了幾次，我一個人走不到10分鐘就能抵達的路程，最後走了將近40分鐘才走到。而且好不容易走到了，天色都已經變得昏暗。
我焦急地用手機手電筒照著那片花海，懊惱地對媽媽說，怎麼辦？現在都看不清楚了，白天看很美的。她溫柔地說：沒關係，我們下次早點出門就看得到了。

最後的眺望
然後我扶她坐到附近一塊大石頭上休息。她仰望天空，無限感激似地感嘆：啊～真好，能像這樣出來走走、吹吹風真好！
我也靠在石頭上，左手摟著她的肩膀，感受到她明顯突出的肩胛骨，內心咕噥著：老媽好瘦喔。同時一陣微風拂面，讓我不自覺也感嘆：對啊～真好！
那一幕，直到如今仍是如此清晰地殘留心底。左手摸到媽媽骨頭的觸感、肩膀傳來的溫暖、涼風吹拂臉龐的感受、一旁大樹的沙沙聲、逐漸浸入灰紫色卻還看得出輪廓的景物……。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好想好想回到這一刻，就算只有五分鐘都好。

完美的臨終
後來想想，媽媽離開人世前與她最愛的丈夫、兒女、孫子吃過飯、聊過天，摸過最愛的狗兒勇氣，最後一次生日吃的是最愛的巧克力蛋糕，聽了最後一次的生日快樂歌，最後一次的散步有女兒陪著，在戶外的最後眺望是她最愛的大自然，最後躺的是平常睡的那張床，人是在熟悉舒服的家裡。
有什麼會比這樣的臨終，更完美呢？原來完美的臨終，就是像這樣，能在平凡的日常中揮別這個世界啊。

我想要什麼樣的最後呢？
如果生命會在明天終結，我最後想做些什麼呢？
我想緊緊擁抱我的狗兒勇氣、深深吸一口她的氣息、再次感受她的溫度，牢牢記住她傻氣的臉龐，與她到野外來場最後的探險，然後對她說：謝謝，我愛妳。
我想緊緊擁抱我幾個異父異母的姊妹，玟君、大姊姊、豐子、小千，對她們說：謝謝，我愛妳。
我想把腳泡在冰涼的溪水裡，雙手環抱粗壯的大樹，聽聽鳥鳴，再次眺望一次天空與大海，痛快地淋一場雨。
我想在國家劇院或音樂廳，再欣賞一次現場表演。可能也想與勇氣，再做一次最後一場同伴動物生命教育。
我或許會想要一塊最後的紅絲絨蛋糕、粉漿蛋餅或最後一杯西西里咖啡。但是其實也沒有這麼重要。
然後我突然想到，這些事情不用等到最後，明天就能做、天天都能做。當這些“計畫的最後”成為我的日常時，我或許就能像媽媽一樣，以最完美的形式向這個世界道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