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智能控制系統

記得那是一個雨天，或者應該說，是在雨天之後，直到傍晚都在下雨，路面被雨水浸得濕透，柏油的摩擦力和輪胎的抓地力都裹著一層水。晚上的天空準備收工，空氣裡殘留些很細很細得幾乎可以忽略的雨絲，我沒有披上雨衣，而是穿著皮外套騎車。

那天是久違的休假日，我去了某個現在想不起來是哪裡的地方，想不起來是因為不重要，在這個故事裡不重要，總之我的回家路線和上班通勤時相同，走的是橫貫城北的東西大道，無論從東北或是我們西北進城，都是走這條路。

單側有三線道的大路筆直寬廣，雖然在交通尖峰時間還是會塞成平面停車場，在其他時間裡倒是相當游刃有餘，和其他騎士相比，我的車速一點都不快，剛下過雨的天氣又讓我騎得比平常再更慢一些。

以上就是我的前情提要，回憶的部分報告完畢，事實上天氣和速度從來不是交通安全的重點，幸運值才是，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天時地利人和不一定都是好事，當剛好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迎面而來的就是飛來橫禍。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地上打滾。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感受和看到的畫面，「？」先是一個發生什麼事、這裡是誰、我是哪裡的驚慌，「！」再來是我竟然被撞飛、為什麼我什麼都沒看到的驚訝，「......」最後是身體的反應動作比腦袋快，謹記著以前運動學過的受身技巧，縮著身子順著衝擊力道貼地翻滾，等待眼前的世界停止翻轉。

能夠卸力都是好事，至少不會跟地板或任何東西硬碰硬，直接倒地不起，人體構造相當脆弱，承受不起來自任何角度的撞擊。大概經過兩三個前滾翻的距離和時間，這幾秒鐘的過程在我眼前像是用慢速鏡頭播放，我終於停了下來。

蹲著快速感受身上的痛覺應該都是皮肉傷，沒有什麼大礙，我站起來回頭看，發現眼前的現場一目了然，在我的身後，我的車橫躺在地，接著依序是另一台橫躺在地的機車、一個橫躺在地的機車騎士、一台停在原地的汽車。看圖說故事都能知道劇情，迎後面而來的飛來橫禍，加上天雨路滑的危險加成，我根本看不到也躲不掉。

出事只是一瞬間，現場後續處理卻是曠時廢時，感謝路人大叔幫忙打電話，然後就是無盡的等待，等待地區警察來了又走、等待交通大隊的警察抵達、等待救護車把傷者載走、等待自己騎車移動去醫院、等待急診掛號、等待治療、等待做筆錄、等待其他當事人做筆錄，最後才可以解散回家。

「先說我人沒事，只有輕微擦傷，可是急診室精美的包紮看起來像手斷掉。」拜護士說其實不用包但他還是包了的溫柔所賜，我在社群平台發佈的照片收到很多留言，大多都是「保重！」，遇上這種事真的是不知道有什麼話可說。

後來我搬到城南以南，就沒什麼機會再去騎那條橫貫城北的東西大道，不過這個城市的大路不多，我又不擅長騎車鑽小巷，進去就像是入了迷宮陣分不清方向，所以偶爾需要北上，我還是會騎東西大道，反正沒什麼心理陰影。

「你那時候說要去廟裡拜拜，後來有去嗎？」等待食物的時候剛好聊到無妄之災的話題，朋友決定從手機裡抬起頭來關心一下後續，可是我們明明在聚餐吃飯，到底為什麼會講到這裡。

「沒有，我懶得去。」嚼著手裡的豬肋排，我認為當年應該是衰運（摔運？）的正常釋放，像小地震那樣，衰（摔？）完就沒事，而且我實在不知道要跟神明說什麼，要是拜託祂保佑我好人一生平安可以真的永遠平安，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

「還是拜一下比較好啦，不然。」朋友的後半句話跟叉子上的牛胸肉一起被他吃掉。「不然什麼，都那麼多年了，少在那邊亂講話。」我半認真地笑罵，邊喝著玻璃瓶裝的可樂，在喉嚨裡打一個小小的滿足的嗝。

難得來到這間在城北人生地不熟的餐廳，結完帳出來，我們都在看地圖研究回家的路。「我跟你的車就好了吧？」「我們的路不一樣，我是左邊，你是右邊。」我把手機螢幕轉向朋友，地圖上是我往西南方向移動的路線。

分道揚鑣各自出發，我很快地在巷子裡轉錯方向，稍微繞了點遠路，不過反正都能夠到家，三個左轉可以抵一個右轉，我沒有特別介意，就這麼順著車流騎上東西大道。

天時地利人和不一定都是好事，當剛好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看到這裡有沒有覺得劇情似乎有點熟悉。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和我的車已經在路邊停靠。

眼前時速歸零的儀表板跳出通知：「偵測到後方危險，已自動排除危險。」我坐在車上回頭看，在我的身後，是另一台靠邊停車的機車、一個也坐在車上前後張望的機車騎士、一台靠邊停車的汽車。現場沒有任何人或車受傷。

「市政府警察局通知：AEBC-8891號車於城北東西大道涉有交通危險，已由系統排除並通報登記，收到通知後可逕行離開。」放在車前置物格的手機螢幕亮起，跳出簡訊畫面。

我將收到簡訊的手機靠近儀表板，感應解除系統鎖定，重新騎上回家的路，身後的兩輛車也是如此，大家心照不宣地把行車安全距離拉得更開，今天明明天氣很好，視野清晰，真不知道那兩個傢伙的駕照是怎麼拿到的。

「過幾天找時間去廟裡走一趟吧。」我在心裡喃喃自語，雖然很多年前就已經禁止燒香，遠比通過新車強制加裝人工智能控制系統的法案還要早很多很多年，但我相信神明願意接受我心誠則靈的祈禱。

至於和線香一併取消的供品，就等拜完再去買麻糬，希望買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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