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失蹤的搞事者

大家約了在中學母校對面的咖啡店見面。

李語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第一，郵件為甚麼會在凌晨一點發來？第二，莫名其妙收到冒險邀約至今一個星期了，她們一直找不到馬彥彤，查詢受託的科技公司卻只收到回覆說「不清楚」，「再沒有見過馬小姐了」。第三，既然是這個任務，參與者卻只有她們三人，馬彥彤不參與也太奇怪了吧？第四，為何任務是不可拒絕且不受時間限制的？彷彿這是一個不能違背的諾言、不容反抗的命令？以李語的了解，這應用程式根本是一個商業的產物，不可能是一個「道德的枷鎖」，一輩子銬在身上；一個無傷大雅的遊戲，成不成功只應該影響到獎勵或懲罰，科技公司對此也支吾以對。第五，最重要的是，認識了十八年的馬彥彤並不是一個無聊的人。

李語凝視著母校。學校大樓的外觀還是那個樣子，只是受歲月和風雨的蹂躪，殘舊得如一位弱不禁風的老人，安靜地陪著旁邊的百年老榕樹聽蟬。星期六不用上課，偶爾見到兩、三個學生疾步橫過操場，接著消失在烈日當空的樹蔭下。校服也是老樣子，純白的短袖連身裙，以海藍色的衣領和腰帶點綴。李語突然想起，畢業時自己好像把校服留下來作紀念了。但，放在哪兒呢？記不起了。

熾熱的陽光灑在曾留下六年腳印的操場，彷彿能看見四個女孩正在打打鬧鬧。一個女孩五官秀緻，特別是那水靈靈的大眼睛和迷人的小酒窩，嬌小、活潑的身體在躍動著。相反，另一個的體型在女孩中算是比較魁梧了，一看就知道是擅長運動的，清爽的短髮甩落青春的汗珠，爽朗的笑聲響徹操場。第三個感覺就是乖巧、受老師、同學們喜歡的模範學生，緊跟在後面，笑得前俯後仰，腦後高高的馬尾隨之躍動。最後一個佯裝一副清高的模樣，站在不遠處抱著手臂觀望著，冷傲的眼神穿透架在鼻樑上、反光的粗框眼鏡，對眼前三個幼稚的少女極度不屑。忽然，熟悉的上課鈴聲響起，純潔的裙襬在夏風中飄逸，年輕的背影在視線裡漸漸遠去。

李語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是方茜打來的電話。

「你到了嗎？」電話另一頭傳來一把成熟的女聲，與記憶裡可愛的聲音大相逕庭。

「嗯。」簡潔、冷漠的回應。

「那麼你先點東西吃吧！我正走過來，紅紫藍剛給我發訊息說正在坐車，也快到了！」

汗流浹背的李語轉過頭，盯著空空如也的待出租店面。落地玻璃後面全是亂七八糟的紙箱和垃圾，看上去上一手都不像是在學生年代經常光顧流連的咖啡店了。掐指一算，畢竟離開學校已十二年了，起碼也有十年沒有回來這兒了。

十分鐘後，三人去了隔了兩條街的另一家咖啡店。咖啡店面以柔和的檸檬色為主調，淺黃色的牆面、杯子和淺黃色的檸檬蛋糕，環境舒適恬靜，但缺少了以前那家咖啡店的感覺，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可能是有一些逝去的美好種在記憶深處，當想重新回味一下時，才發現面目全非。

「是不是還找不到孖煙筒？」洪紫嵐拿起面前冰涼的美式咖啡，吸吮了一口。

剛剛聽見洪紫嵐說要喝美式咖啡，李語和方茜不約而同地一臉訝異。記憶中洪紫嵐不愛喝咖啡，每次到咖啡店都是點果汁，更遑論是又苦又黑的美式咖啡了。

不過人總是會變的。以前洪紫嵐一個英姿颯爽、厭惡麻煩的運動型女孩，如今會打扮、化妝，穿著大家往昔絕對想像不到的碎花連身裙，拎著曾經很不屑擁有的國際名牌手提包，斯文地喝著咖啡，幾乎成了一個大家不認識的女人。

「找不到。」方茜無奈地搖搖頭。

「你們不覺得太奇怪了嗎？孖煙筒彷彿失了蹤似的？」李語語氣冷靜如昔，擰過頭望向窗外，眼睛漫無目的地尋找著甚麼。

「她的電話號碼沒有改吧？但我們怎麼打都不通！」洪紫嵐懊惱著。

「應該沒改吧。一個月前我才跟她在電話裡聊過天。就算改了，起碼也通知我們一聲，更何況她給我們佈置了任務。」李語垂下視線，理性地分析道。

「我覺得……孖煙筒會不會是生氣了？就是因為我們一直不重視我們的約定，所以才會設置甚麼任務，又不聽我們的電話，刻意躲避我們？」

「不可能！太莫名其妙了！如果她真的生我們氣，早就該生氣了，用得著醞釀十年，今天才決定？不過……我確實想不通她請人安排任務，到底有甚麼目的？而且，這樣做跟她的性格完全不符！」李語反駁了方茜的假設。

「欸？會不會是你一個月前跟她聊天時，說錯了甚麼，所以……」

「怎麼可能！」李語朝洪紫嵐翻了個招牌白眼。洪紫嵐和方茜不禁偷笑。中學時期，作為最理智的一人，李語每次鄙視另外三人的行為或話語時，白眼都幾乎翻到後面去，與平常那張非常淡定的臉有著極大的反差，產生莫名的滑稽感，所以三人有時候會故意讓李語抓狂。

「我又不是你，怎麼可能衝動說錯話？」李語往洪紫嵐胸口補了一槍。

「欸！你……」

「好啦！我們今天出來不是鬥嘴的，是來想辦法的！我現在真的不能去……」

方茜說完，捂著半邊臉垂下頭，馬上感覺到對面熾熱的視線，又抬起了頭。

「我……要照顧女兒。」方茜心煩著，卻裝作若無其事。

「佳佳可以給你老公照顧啊！反而是我，我還要上班呢！時間這麼倉促，最近公司又很忙，不可能請到兩個星期的年假……我早上才見完一位大客戶，明天星期天還得回公司開會加班……」洪紫嵐托著腮，憂心忡忡的眸光投向遠方。

一陣沉默，洪紫嵐轉向李語，問道：「你呢？」

「她是全職作家，時間當然比我們自由多了！」方茜代為回答。

話哽在李語的喉嚨。她放棄全職作家的路、回去打工已經一段時間了。不過，在上班與跟朋友出去旅行之間選擇，她寧願出去放鬆一下心情，這比困在那日夜不分、消磨人意志的公司好多了。

自從收到這旅行邀約，除了對馬彥彤的失蹤和旅行的安排方式感到無比困惑外，李語心裡其實有點兒想接受邀請，甚至有那麼一點點對這個旅程產生期待。畢竟，大家確實曾經非常期待過。

「對了！大作家！最近有新的作品嗎？讓我們支持一下！」

「鯉魚，你之前出版的三本小說，我不但自己收藏，還買了不少送給朋友呢！」

李語失焦的眼眸迴避著兩束熱切、真摯的目光，內心泛起酸楚和愧疚，嘴角卻努力上揚著。

另外兩人沒再問下去，接著悶頭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