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解決

【按】摘自2001年替CHEERS雜誌寫的專欄。

歌手︰崔健

專輯︰解決

出版時間︰1990年

崔健，有些資歷的大陸歌手都親熱地叫他「老崔」。在中國搖滾的歷史上，崔健的出現，就像上帝創造了光，把白晝跟黑夜分開。從此，流行音樂只剩兩種︰「崔健前」、「崔健後」。更令人驚詫的是，經過這十幾年，後浪翻騰，豪傑輩出，比他更晚出道的樂手，銷聲匿跡者所在多有，崔健的作品卻依舊睥睨群雄，看來，走得太遠的英雄是註定寂寞的。

關於崔健的故事太多，我們不可能在短短兩三千字裡把他講清楚。他出身音樂世家，受過正規的古典音樂訓練，和他合作的團員也多半深厚的音樂基礎，有的自小浸淫在傳統民樂的世界裡，有的受過嚴謹的學院訓練，相互激盪之下，崔健的音樂肌理豐富、能量飽滿，和他勇猛辛辣的歌詞交互輝映，非俗人所能效顰。

這 張「解決」在台灣只出現過短短一陣子，現在恐怕不大好找，但若有朋友到日本或香港玩耍，請務必記得叫他幫忙帶一張回來，這可能會成為你最震撼的聆聽經驗之 一（話說回來，哪一張崔健不是這樣？）。「解決」在1990年出版，是崔健的第二張搖滾樂專輯，這年他二十九歲。繼轟動華人世界的「一無所有」之後，大家 一方面驚詫於中國搖滾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醞釀出這樣成熟的作品，一方面也替崔健捏把冷汗，他真能超越「一無所有」這樣的傑作嗎？結果他做到了，而且做得極為 漂亮。

從「解決」這張專輯開始，崔健就「不願走別人畫的印兒」，只顧做自己想做的音 樂。他在市場的銷售成績一路下降，再也沒有創出「一無所有」的佳績，連北京的滾客都說︰「老崔已經完成他階段性的歷史任務啦！」然而，崔健卻很清楚知道自 己在做什麼。「解決」裡再也聽不到「一無所有」裡那種高亢悠遠、受到「西北風」洗禮的嗓音，相反地，他把長串的歌詞壓縮在一起，混在層層疊疊的樂音中，即 使拿著歌詞也未必能亦步亦趨地聽懂。這使「解決」需要更多遍的聆聽才能心領神會︰你首先聽見排山倒海而來的音樂，接著是來不及理解便已飛逝的大串歌詞，然 後你閱讀專輯附的內頁，一句句讀懂它們的意思︰

我身上的權利就像一把刀子　它要牢牢地插在這塊土地

你光溜溜的身子放著光輝　照得你那祖宗三代露出羞愧

你張開了胸懷你還伸出了手　你說你要的就是我的尖銳

你在流淚　我的寶貝　不知是脆弱還是堅強的美

這時我的心就像一把刀子　它要穿過你的嘴去吻你的肺

對，它的殺傷力跟音量，就像一挺機關槍。專輯裡的長篇鉅作「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可能是有史以來唯一一首把古箏solo和重搖滾並置的歌曲，彈古箏的王勇是崔健的鍵盤手，但他也曾經在全國古箏大賽奪冠，功力深厚不在話下。在電吉他和古箏的競飆聲中，崔健吶喊著︰

我光著個膀子　我迎著風雪　跑在那逃出醫院的道路上

別攔著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

給我點兒肉　給我點兒血　換掉我的志如鋼和毅如鐵

快讓我哭　快讓我笑　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

我們也不要忘記，那是天安門鎮壓事件的第二年。崔健在專輯裡唱了一首柔情萬種的歌，「一塊紅布」，據說在舞台上表演的時候，他總會用一條紅布把眼睛矇住，然後拿起金光閃閃的小號，吹起中段抑揚的獨奏⋯⋯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麼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了我沒地兒住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我感覺這不是荒野　卻看不見這土地已經乾裂

我感覺我要喝點水　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

這樣的歌詞，距離現在多麼遙遠啊。但也不過就是十來年的事情。「解決」整張專輯有太多像這樣深沈的暗流，唱出了幾個世代的期待與幻滅，無怪乎崔健被當局禁止在北京演唱，長達數年。他們深恐這種陌生音樂的煽動力，會釀成燎原大火。

十年過去，中國也不再是當年的模樣，這些音樂卻在歷史上刻下了深深的印痕。這是紅布未揭、積雪未融的年代裡，一聲乍響的春雷。

【11/18/05補記】2005年，崔健終於在大陸重新發行一系列舊作，包括「解決」這張專輯。同年9月24日，44歲的崔健終於在北京舉辦個人演唱會，打破了長達12年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