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閃爍的天空》最終章

十二.

一段時間，雲暄不再時常和我相見。我告訴自己他在忙排練。

一段時間，我避開洵洋，而他也不再時常和我相約，他說他和小護士組了樂團，在台北四處表演。

這段時間，我寫了很多詩，但都將它們藏在書桌的櫃子裡，但願沒有人找得到。

時間飛逝，一年就這麼流走了，再過一週，就是與雲暄相約看煙火的跨年日。

一天放學，我本想前往舞蹈教室找雲暄討論跨年夜的行程，未料到教室冷清清、空蕩蕩，只有一位全身黑色妝扮的學妹組在角落打電話，我認得她，那是雲暄帶領的小組中最擅長跳現代舞的學妹。趁著學妹不注意，我溜到教室門後，靠著玻璃偷聽他講話。

「你有收到嗎？.....嗯，他立刻就追上來了，可能沒有拍清楚，幫我跟學姊說對不起。 .........好，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你們在哪？.......好。」學妹掛上電話，將手機收回口袋。

學妹背起書包，確認四下無人後悄悄的離開教室匆匆離開，而我緊緊的尾隨在後，沒想到竟來到了許久未在前往的校舍後門小倉庫。兩位舞蹈班的學妹在外頭守著， 就像當初「芭蕾伶娜」相聚時一樣，那位接電話的黑衣學妹著急地跑向他們，交頭接耳一番後進入倉庫。我放輕腳步靠近一處能看見倉庫內部的鐵窗，瞧見站在倉庫最底部，正低頭滑手機的雲暄。而他的另一頭，是背著吉他袋子，正皺緊眉頭講電話的洵洋。

「你趕緊回家.......。」洵洋雖然以溫柔的聲音全力安撫電話那頭的人，眼睛卻憤怒地瞪著一副事不干己的雲暄，握緊雙拳。

洵洋掛斷電話。

「你們不能弄他。」洵洋大喊。

「那他就不要再來找你。」雲暄抬起頭，冷冷的回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很可惡。」雲暄也跟著大喊。

學妹跑到雲暄耳邊低噥幾句，站在倉庫外的我聽見學校警衛伯伯與園丁叔叔遠遠傳來的聊天聲。

「你要是繼續，我也會繼續。」雲暄說完，隨著學妹走出倉庫。

「小春要是知道你......」

雲暄停下腳步。洵洋手機響起，視線離開雲暄看向了手機。他沒有接起電話。隨著手機鈴響，雲暄大步地走了。

電話是我打的，雲暄走了。

走了就好。

-

原本應該畫下句點的，但還不到跨年，就不算結束，生命也是，不到死亡，都無法重新來過。

天色漸晚，我前天與雲暄相約，晚上六點從宿舍出發到台北市看煙火。幾天前，我也聽聞了洵洋要和小護士到一處秘境看煙火的事，順便也將他們某日前往港邊參加廟會的故事聽完了。就在洵洋真正開口向我坦白，他喜歡小護士的當下，我向雲暄傳了訊息：「他們會一起跨年。學校後門，六點，出發。」

跨年前一晚，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我好期待和雲暄看見煙火咻咻咻衝上天際的剎那。想著如果我能乘著煙火離開地球表面，如彩艷煙花炸開，什麼都變得明亮，我也會消失在黑夜中，不必等待下一次升起的太陽。我相信雲暄無論如何會和我一起去看煙火，我們都認為夜晚的天過於黑暗，唯有煙火才能照亮虛無。

熬過漫長等待，約定好的時間到了。原本，我應該獨自坐在宿舍外的長椅，焦躁的搖晃雙腳，盯著從舞蹈教室到宿舍唯一的小路，期盼雲暄趕緊出現。但那時，我卻站在學校後門的角落，默默跟著一個陌生男同學。男同學不是崇杏高中的學生，嬌小的身形卻背著一把大吉他，看他像個傻子看著手機發笑，一下子跳上跳下直跺腳，一下子用手捂著發紅的臉扭動身體。接著，又是那位打電話的學妹，他仍拿著手機緊貼耳邊，正緩緩地接近男同學。我繞到可以看清楚學妹的地方，發現他手上拿著一條對摺成正方形的方巾。男同學的電話響起，稱呼電話那頭的人為「拐子」。學妹停下腳步，抬起頭望著眼前教學大樓的二樓，雖然繁茂樹梢遮蔽大部分的窗子， 但那兩扇方型大窗剛好落在樹梢縫隙，我看得一清二楚，這回沒有背上吉他的洵洋、兩位舞蹈班學妹、三位塊頭特別壯的高三學長，與靠著窗子與站在後門的學妹打電話的雲暄。

我不敢看，所以離開了。雲暄傳來訊息，要我到學校附近的咖啡廳等他，他臨時有事情走不開。

於是我跟著那位好像也被爽約的男同學來到咖啡廳，背對他坐著。我們一起盯著窗外，路上滿滿是期待跨年煙火的年輕人，牽著身邊的朋友或情人一同前往他們度過今晚的基地。

迪力，你的故事少說了一部分，還記得那天在咖啡廳，你和坐在隔壁的客人小聊了一下嗎。

整間咖啡廳裡，只有你發現我握著手機縮在椅子上啜泣。

「那個....你還好嗎？」你拿著一大疊衛生紙走到我身旁。

「我沒事。」

「嗯.......啊，今天是跨年耶。」

我知道你在努力找話題，卻說出了你心中正在意的事。

「你.....自己跨年嗎？」你小心地詢問我，而我什麼都沒有回答。

「你不要難過，有一個人跟我說過，就算你和你的「他」無法一起看煙火，但仍同在於一片天空下，聽著煙火閃爍、綻放的聲音。」

我堅信和你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是洵洋，他永遠是如此溫暖——。我赫然從一片混濁的淤泥中醒來，腦中浮現雲暄總是將我緊緊牽著的畫面，我與雲暄站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若我拋棄了一切，他也會不惜代價的與我同去。

衝啊，我不斷跟自己說，再快一點，再快一點。衝過馬路口，從學校後門旁連接教學大樓的樓梯向上跑，我請求上天的幫助讓時間暫停，讓我回到雲暄身旁，讓他看見我，看見我沒有消失。

當我打開二樓作廢的生物實驗室大門，學妹們相互緊抱、捂著臉縮在牆角發抖，雲暄滿臉驚恐的緊貼講台後的白板，臉色慘白。我緩緩步入教室，一位高三的學長跌坐在地，懊惱的直嘆氣，其他兩位則瞪著雲暄說不出話。

我踢到落在地上的吉他，袋子上佈滿灰塵與腳印，洵洋最後仍沒有守護好他的寶貝。洵洋倒在地上，後腦勺留滿血，滿臉猙獰緊促呼吸，嘴裡喃喃喊著救命。學長們手裡什麼也沒有，倒是理當站在洵洋身後的雲暄，手裡握著一隻細長的球棒。雲暄一見到我，球棒掉落在地，匡噹匡噹在地上滾動。

「他.....他說，小春才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小春.....不會這麼做。」雲暄看著我，毫無血色的手顫抖不已。那不再是牽著我不放的那雙手了。

「那你覺得呢.......。我會這麼做嗎.......。」我走向雲暄。

「我是為了.......」他說的很小聲，我聽不見。

「我知道。」

雲暄抱著我發狂似的大哭，這回換我緊緊摟著她，讓她冰冷的身體不再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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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力，我是一顆與雲暄緊緊相靠的恆行。我們相互繞著，整個宇宙只剩下這兩顆孤獨的星星。如果今天另一顆恆星不是雲暄，我想，也許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只是為了不再宇宙裡迷路，不再星河中獨自死去，所以死命地依偎在他身上，死命的將自己放大到連自己都看不見自己了。

雲暄也是吧。我都忘記在我們相遇前，他都是一個人。一個人跳舞，一個人被看見，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活著。

我們只是在過於寧靜的生活裡抓住一線希望，儘管世界傾倒，也不會是一個人死去。

洵洋的出現就像宇宙間飛來飛去的隕石，離星球太近，便會與氣層摩擦出一道火光，變成許願的流星。我的願望是不再孤獨，當我意識到雲暄漸漸離我而去，我便得立刻抓住下一顆照亮我的恆星——。

我好羨慕你，迪力，你的世界並不是如此運行的。儘管你與拐子離的那麼遙遠，卻仍為同時聽見閃爍之聲而感到幸福。你一點都不孤獨。

對不起。這是我最後能向你說的話了。我將一切遺忘，是以為生命真的可以重來。但與你相遇的回憶，在你身上看見的煙火，我一點都不想再遺忘。

跨年夜那天，我與雲暄坐在教室裡，警察與老師們在教室外進進出出，非常吵雜。但就在倒數的最後一刻，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從教室望出去，煙火正好被高高低低的林立大樓遮住了。我閉起眼睛，想像與雲暄相隔好幾百光年，互不相識。咻咻咻——煙火聲響起，黑漆漆的天被閃爍花火點亮，雖然我閉起了眼，卻仍能感受到刺眼的光芒。我一面想著你對我說的話，一面聆聽煙火的聲音，而一切就像你說的依樣，我與雲暄、洵洋和陌生的你都聽見了吧，這才是，我們彼此最深刻的聯繫，最閃爍的羈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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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一路收看的你們，祝福大家，能夠再抬頭所見的這片天空中，聽見屬於自己最閃耀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