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西弗斯的神話〉- 宿命與抉擇

人生中發生的事，遇見的人，究竟是偶然還是必然？

關於這個命題，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中藉由薩賓娜和其他幾個角色細膩地描述和申論。兩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同時發生，這叫作巧合。只要有心去注意，我們的生活周遭處處充滿著巧合與偶然，多得不勝其數。如果一件事建立在眾多的偶然之上，願意的話，那麼這件事便是必然。那麼，要多少的偶然才能加總成一個必然？六個？兩個？

離題了。讓我們再回到〈薛西弗斯的神話〉，不論是韓劇還是本身的哲學神話。

人生中發生的事，遇見的人，究竟是命定的，還是自由意志的結果？

神話中的薛西弗斯不斷地週而復始的推動巨石上山，又洩氣地看見巨石從山頂滾下，一切努力成了白費；想要解除懲罰（眾神說只要把把石頭推到山頂上放著）的希望，再度落空。一切是被算計好的，定好的。命中注定，薛西弗斯永遠逃脫不了摧殘精神、折磨筋骨的殘酷懲罰。這是宿命。

哲學中的薛西弗斯，掙脱出藉由折磨肉體來執行精神死刑的懲罰。當巨石滾落山峰之巔，薛西弗斯仰頭喘了口氣，肉體得到片刻的歇息，思緒得到暫時的清明。沒有巨石負重的下山路，薛西弗斯能得以短暫地恢復自由，做些回憶，以及一些心理活動。人能自由地活著，是因為思緒和心靈能自由地飛翔。否則的話，即使肉體能夠自由放肆地享受各種感官刺激，那也不過是一具活屍。

於薛西弗斯的懲罰而言，眾神最終目的是想摧毀掉薛西弗斯的心智，只要他覺得心靈感受徒勞的痛苦最終放棄自己的意志，成為週而復始的滾石機器，眾神就贏了。

但是，薛西弗斯在下山路時恢復的自由思考，感受到自由的空氣和愉悅。於是，他的心態改變了。「雖然我又得回到山腳，再推起重石；但是我卻能再度回到山頂，重得我的自由。」勞動不再是痛苦，而是邁向自由愉快的必經之路。薛西弗斯戰勝了眾神，因為他抉擇了以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眾神降下的懲罰。這是自由意志，這是抉擇。

卡繆申論的《薛西弗斯的神話》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故事帶來的荒謬感。明明是懲罰，薛西弗斯應該痛苦，結果因為他的一念之轉，枷鎖成了正面的意義。

我覺得〈薛西弗斯的神話〉也有想表達類似的東西，究竟一切發生的事情是宿命，還是因為自己的自由意志抉擇的結果。可惜的是，就算編劇有野心地闡述這條線路，卻表達不清晰，儘管可以暗中表現，可是卻被浮誇的反派角色設定，科幻的炫目和男女主角的艱苦愛情路全都掩蓋住了。

老實話，很難說多清，究竟是宿命還是自由抉擇，我想還是取決於角色的心態。

沒看到最後兩集的時候，韓泰樹和姜瑞海的一切奔波和冒險，都是他們的抉擇和計畫，他們的自由意志。姜瑞海從未來穿梭而來，一直抱著我必能改變未來的意志；韓泰樹一開始並沒有如此強烈念頭，但是當他後來愛上了姜瑞海，為了所愛之人，也竭盡智力替姜瑞海完成她的心願，只因為他不忍看見姜瑞海成長在了無生機的未來，失去親愛的母親。

他們以為能夠扭轉命運，改變未來。

當錯失唾手可得的機會，核戰之日步步進逼，西格瑪一席話揭露一件事，那就是至今發生在韓泰樹和姜瑞海身上的一切，包括他們的依戀的產生，全都在西格瑪和管制局算計之中。西格瑪和管制局的終旨就是保證以前發生的事情都會一一再發生，環環節節不能錯失一個。甚至過頭地堅守這一點，當韓泰樹和姜瑞海退到小學校的檔案室，明明管制局和西格瑪可以闖進去抓了他們，相反地，卻等在外頭，等他們出來再擒住。果然庸才就是庸才，不知變通。

西格瑪的揭露極為殘忍，這等於間接否定掉韓泰樹和姜瑞海之間的愛情。這席話反過來想，假如沒有西格瑪和管制局製造的危難情境，韓泰樹和姜瑞海兩人之間也有可能不會有情愫的產生；如果兩人之間的一切是被精心計算下得來的結果，那麼兩人間的感情究竟是自主的選擇，還是人為的催化？他們的愛情，還純粹嗎？還能夠信任彼此嗎？

包括核戰的發生，也是西格瑪幹的。過去的西格瑪的精神重生（雖然說很病態），可以說是來自於核戰；而核戰的發生，出自於未來的西格瑪之手。過去的西格瑪覺醒之前，並不知道有核戰；經過了核戰的未來西格瑪，製造了核戰，覺醒了未知核戰的的過去的自己。先有雞，還先有蛋？雖然戲劇要維持時間悖論，該發生的要發生，可是這因果關係就產生了矛盾。因果關係在邏輯上本就該是線性的，沒有迴圈式的。否則，在處理數學和科學上的議題時，永遠找不出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了，一切混沌。

這是個bug，好多處存在，就先閉眼略過不提。

到了戲劇的尾聲，雖然西格馬被斃了，韓泰樹自戕，上傳者的編碼尚未全部完成；西格瑪倒下，金艾迪黑化崛起；雖然10/30核戰不會發生，但是上傳者最終還是運作了，戰爭可能還是在更久的未來發生了。因為回到2020的當下，飛往塞班島的班機上，韓泰樹旁邊坐了穿越過來的姜瑞海，問了一句酒單上的飲料為何後面都有數字。這暗示著未來可能又是一切皆毀，成長在未來的姜瑞海不識酒有年份，不知涼拌是何料理。2020 的西格瑪撇嘴冷笑，拿出的小簿子，又令人感到邏輯混亂。明明已經在教堂被斃的他，又如何穿越回到一開始？或是，仍是2020的他，翻出之前穿越多少次的自己留下的筆記本，邪邪的一冷笑。

絮絮言至此，條理有點紊亂。要怪，就怪編劇唄！嘿嘿。

如果撇去細節的邏輯紊亂不提，宏觀來說，無止盡的循環和結局是命定的，那麼人所做的一切，想掙脫這個循環不就是徒勞無功嗎？就像韓泰樹和姜瑞海做了許多努力，韓泰樹甚至舉槍自盡，想要破出核戰的發生，最後還是徒勞，因為長大的姜瑞海出現在2020他坐的班機上。

如果韓泰樹和姜瑞海接受了宿命，認命地接受一次再一次的緣滅，那他們註定是不幸的。但是當韓泰樹舉槍自盡前，對瑞海說了一句「你一定要再來找我。」他們便戰勝了宿命，自由了。因為他們的自由抉擇，每一次的循環，姜瑞海都會再度尋找韓泰樹，兩人再度愛上彼此。不管他們的情愫產生是不是人為的催化，只要他們抉擇為對方打開心扉，傾盡一切為了對方，就值了。如此，一次次艱苦的徒勞地想破了宿命的迴圈，只是為了一次次的相見和依戀。即使逃不了折磨人的宿命，卻是自我選擇了其中最甜蜜的頂峰前進，一切磨人的苦難只是甜蜜的負擔。

「身在無間，心在桃源。」

不知不覺，我借用了天官賜福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