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雅人是扶桑人嗎？扶桑怎麼連結到墨西哥？一張古地圖上的知識史

說起我們馬雅人的身世之謎，世人理解的道路也是十分坎坷。早從18世紀開始，歐洲探險家們深入中美洲雨林，發現一座又一座被莽林野木所覆蓋的古代城市，轉身詢問領路的馬雅嚮導，嚮導們也只能聳聳肩，不知道這些城市是怎麼來的。對於探險家們來說，也無法相信建造巨大神廟與城市的神祕族群之後裔，就是他們眼前落魄的馬雅人。

於是，各種說法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有些人主張，馬雅文化是猶太人的一支流浪到中美洲後的產物（這比流浪到淡水還要刺激），有人則主張馬雅人可能與善於航海的維京人有關係。在各種說法之中，中國文化當然也不會缺席。

1761年，有個法國漢學家德金（Joseph de Guignes）發表了一篇論文，主張5世紀時的僧人慧深曾經抵達美洲，也就是《梁書》中所記載的扶桑國。

雖然德金依照《梁書》記載推算，認為扶桑國在北美洲，但他所奠基的「中國人發現美洲說」之後衍生出「扶桑國就是墨西哥」的看法，並且扯上了馬雅人。後來有人認為，《梁書・扶桑國傳》提到「名國王為乙祁，貴人第一者為大對盧，第二者為小對盧，第三者為納咄沙」，其中的「對盧」就是馬雅貴族的稱呼，而扶桑國監獄分為南北二監，也是馬雅的制度。

德金非常倒楣的是，這些對馬雅文化充滿揣測的論述，在「扶桑－墨西哥說」傳入中國後，全都被歸在他的頭上（註）。

今日，我們對於古代馬雅文字、馬雅政治制度的認識，已超過半世紀前甚多，更不用說18、19世紀的歐洲人。

從馬雅文字來看，5世紀時的馬雅統治者，多半稱自己為「Ajaw」，這與「乙祁」、「對盧」的音都完全對不起來。目前在古代馬雅銘文中，也沒有解讀出其他類似的頭銜，因此可以排除釋義錯誤的可能性，確定是毫無根據的錯誤訊息。

如果將目光放在18世紀的猶加敦半島，在墨西哥尤加敦半島上的馬雅村落。當地村鎮領袖則是沿用後古典期的頭銜──Batab，可能演變自古典期的Bakab，看來也與對盧扯不上邊。

反而是與慧深、梁書編撰時代重疊的東北亞高句麗王國，就有稱為「對盧」的名銜，相當於中原王朝的宰相、攝政。或許從這方面去追尋，比較有可能找到扶桑國的由來。另外，所謂南北二監，我們目前也沒有任何文獻或證據可以證明這種制度存在。今天不少外國訊息有時仍參雜錯誤、幻想，或是消息轉傳後的變體（可以用傳話遊戲來想像），在通訊仍不發達的18、19世紀，也就是「扶桑等於墨西哥說」發明、傳播的時代往往更形嚴重，因此，「扶桑—墨西哥說」完全不可以盡信。

《梁書・諸夷傳》中的扶桑等於墨西哥之說，一般認為先在歐洲漢學界產生，後來又經過日本學界引介，進入中國，獲得章太炎等人鼓吹支持。其中，鼓吹最力者不外乎朱謙之，他在1940年寫了《扶桑國考證》一書，力主扶桑國即為墨西哥，拉出德金等漢學家為此背書。大使沒有要在這邊仔細辯駁朱謙之的說法，總之，他使用的證據跟推論過於牽強。相關的辯駁可以看戰後羅榮渠一系列的文章，對扶桑國－墨西哥說有詳細的考證與反駁。

雖然扶桑國－墨西哥這種說法被認為來自西方，再藉由日本引入中文世界，但是，最近大使閱讀卜正民的《全圖：中國與歐洲之間的地圖學互動》這本書，卻剛好看到大英圖書館蒐藏的一份18世紀中葉中國無標題傳統式全圖（也因內容及出版時間，被稱為〈乾隆天下輿地圖〉），呈現出非常有趣的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