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給妳---瀾本嫁衣

年輕一點的時候感受像一條直線，橫衝直撞找到終點才願止歇；後來大部分的事情像滴水入盆，總會到一個時刻，你明白事情曾經發生過，但在時間的稀釋之下，再也感覺不到令你劍拔弩張的情緒濃度；而那個時刻之後，你才為這件事畫上句點，奇怪的是這句點的形狀總是迥異於那橫衝直撞線上任何一個橫切面。

某一個沉悶的工作日午後，大家因為心煩無法將便當吃完，剩下大量飯食；傾倒廚餘必須走過漫長的磚道與濕滑的台階，並犧牲掉一部分珍貴的午休時間，大家面面相覷，盤算著休息時間與方便程度的最大值。我與幾個同事分工說著，他去到廚餘，我來洗餐具吧，至於紙盒回收就麻煩妳。此時一名已經將便當完全食用完畢的同事M靠近，希望我們能幫她將紙盒一同回收。「不會麻煩你們吧，就一起而已。」她這麼說著。參與分工的同事W毫不猶豫的點頭。

好生氣的、趁著M轉身沖洗空便當盒之際，我惡狠狠的問W：我們為什麼要幫她啊？W直勾勾的望盡我的眼底，用幾乎困惑但反彈了憤怒的神色，平板的說，哪裡有多麻煩嗎？
她的面部變化使我的情緒瞬間失去了厚度與應有的力道，在空氣中停滯成尷尬的姿態。我無語對答，她便沒事似的繼續收拾。這段對答像午後一陣驟然而來的清風，沒有人覺察他曾經發生；她彎下腰把餐盒疊放整齊，排放成可以輕易攜帶的形狀。

到了現在我才明白，當時她的善意與捍衛善意的勇氣，在這兵馬倥傯的職場，是如何的珍稀而溫暖，像清甜溫潤的土壤香氣在都市夜裡飄散那般平淡但珍貴。

我也曾經遇過那種純粹的好意，告訴我：需要幫忙要告訴我喲，不麻煩的。當時我誤以為是出自長輩義務性的協助，年輕的我沒有算計出這句話背後該為她沾黏上多少費心勞力。會不會，我們曾經都不是那麼精打細算的、願意多背負一點點重量的，珍惜人與人短暫的接觸面的；後來社會和環境對人們起了交互而複雜的化學變化，從此一部分的人不可逆的成為「我」—細算所有人的差距、掂量自己負重，精準的拒絕所有可能必須成為泡泡紙般吸納碰撞成本的機遇。

現在這些事情都離我很遠了。但我偶爾還能看見W眼裡平直的疑惑：她無意反駁我，更無心使我難堪；僅是在她單純良善的眼眸中，我的尖銳刻薄剜出一道形狀醜陋的刻痕。那道刻痕在我心上，在無數的場景中紛至沓來。在科學上，所有的反應物幾乎都成了產物，於是不可逆反應生成，我於是也找不到回去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