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自高雄──淺堤＆孩子王 「十年社遊」＠海邊的卡夫卡(2021／10／02)

那時在憲兵訓練中心報到剛滿一週，還在適應大頭兵的生活，精神處於難熬的戒斷狀態。某天中午用餐時間，餐廳突然放起音樂，我定神一聽，竟是淺堤的〈樹影〉，在與世界失聯整整一週後，音樂真的能拯救人的靈魂，我努力維持身體挺直、坐好板凳，繼續著以碗就口的標準吃飯動作，內心激動到快哭出來，在菜兵不斷掉筷子、分隊長們此起彼落的罵聲中，我用耳朵緊抓住破爛音響播出的每一段旋律和歌詞──「像河流一樣的流／像海退後 不強求／無人知的國度裡／歲月和苦 能帶我走」昨夜坐在卡夫卡第一排的位置，再聽淺堤唱一次這首歌，恍如隔世。

「十年社遊」顧名思義，是社團重聚、在老友們火候俱足的時刻再次成發，當然水準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淺堤和孩子王連袂演出，不只是交換圈粉，更具體而微地彰顯了高雄的獨特音樂場景與發展脈絡。

昨晚一踏進卡夫卡，就聽見店內正放著滅火器的歌，那是啟發這兩個年輕樂團的前輩，同樣來自高雄，三組人馬的歌裡所唱的Home Town，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風景，但又似乎能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地圖，讓我們更徹底地認識高雄，甚至是整個南臺灣。

滅火器吶喊的是某種離鄉打拼的心境，再佐上滿腔為夢想打拼的熱血，成為賺人熱淚的浪漫龐克，舉〈海上的人〉、〈心內話〉和〈長途夜車〉為例，在不同階段，滅火器一再唱出異鄉遊子的心聲。淺堤是不曾離開的在地青年，長年的生活累積成養分，也一天天體會這座工業大城的轉變，於是選則用〈怪手〉溫柔抵抗、用〈高雄〉記錄地方日常，演出中的Talking仍說著「腳踏車博士」、「果汁阿嬤」等現在進行式的高雄怪談，似乎用更自在的姿態貼合了城市變換的腳步。雖然把臺語歌跟親情、老家聯想已經太過俗濫，但孩子王使用臺語的方式、講的故事，都在在讓我想起有阿公阿嬤陪伴的那段小鎮生活，他們唱的是都市圈以外的高雄，總帶著質樸地道的氣口；看到新專輯的開場曲〈有閒來坐〉，親切感油然而生，鄉間的寒暄通常從「呷飽沒」開始、「有閒來坐」作結，這才是真正接地氣的題目，第一張專輯裡〈樹仔下〉唱的大樹更是每個小鎮必備的精神時光場域，〈大腸香腸〉描繪外公載著孫去吃點心的場景，直接戳中我的淚腺，對於祖孫情的題材我真的一點抵抗力也沒有。

想想鐵漢柔情的滅火器、躁動又溫暖的孩子王、不卑不亢的淺堤，其實我並不在那個場景裡，也並非來自高雄，只是一個夜晚的音樂交錯，讓我不自覺將他們連想在一起，這樣的音樂人「屬地主義」似乎是個有趣的話題，臺東的都蘭有Suming、花蓮有以莉高露、乱彈阿翔和告五人來自宜蘭、黃子軒與山平快在新竹、臺中曾經存在傳奇的廢人幫、嘉義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地方出了美秀集團、臺南首推謝銘祐做代表。無法在此一一羅列出，但其餘所在呢？又有誰代表著臺北，是八十八顆芭樂籽嗎？還是1976？

寫著寫著有些離題，孩子王時隔四年發行的新專輯《情歌無著時》實屬佳作，純論臺語的使用，我喜歡孩子王的歌詞多於拍謝少年，新歌〈雨季〉、〈火金姑〉更是擁有大合唱潛力的好旋律。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看淺堤演出了，但從沒感覺重複，他們仍不斷在進步，每一次都有驚喜，昨晚搶先唱了兩首新歌，並透露新專輯已經殺青，將在十二月發行，只隔了一年半就發行全新的作品，如今這樣的樂團真的已經不多了，淺堤的勢頭正盛，奉勸各位，若有看現場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了。

這是疫情爆發四個多月以來，我看的第一場實體演出，好像自從上大學之後，就不曾間隔這麼長的時間沒走進表演場館，久到幫女友加買的時候竟然買錯場次，感謝卡夫卡的通融，讓我們可以一起在晚上進場，不然我可能會⋯⋯。我喜歡現場的味道、喜歡音樂在空氣中震動的觸感，喜歡和陌生人一同掌聲、大聲吆喝，但願我的身體和這個世界，一切或苦難、或沈睡，都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