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瀚戰】丹尼斯維爾諾夫 科幻電影語言學

丹尼斯維爾諾夫（Denis Villeneuve）2016年執導作《天煞異降》（Arrival，台譯《異星入境》），以語言學家露薏絲為主視點，藉着學習外星人那套獨特語言，居然得到預知未來的能力。以語言學切入科幻片的角度相當新鮮，叫人留下深刻印象，執筆原著的華裔美國科幻小說作家姜峯楠可真藝高人膽大，屬意改編的丹尼斯維爾諾夫大概也對之鍾情，並於《沙丘瀚戰》（Dune，台譯《沙丘》）加以延續，是次觸及的語言更多更廣，從有聲到無聲，好像能操控別人（包括不通人語的怪物！）的音言、阿拉基斯星沙漠土著的古老弗雷曼語、手語以至中文等等，每種語言各自擔當推進以至扭轉劇情的重要「角色」，個性突出形象鮮明，不比戲中人物造型、機械飛船、浩瀚沙丘等設定遜色。

先說音言（the Voice）。音言是神秘組織貝尼哲斯姊妹會的絕技之一，主角保羅母親積西嘉阿特雷斯夫人，便是組織成員之一，一直偷偷傳授保羅音言之法，只是他在首集還沒把音言學好（被母親斥「不協調」），卻在危急關頭勉強施展出來，終救了自己和母親一命。

貝尼哲斯姊妹會成員裝扮動靜能力如女巫，暗地裏干涉朝野政事，甚至過去未來、宇宙平衡，電影早段保羅未抵危機四伏的阿拉基斯星，先過聖母一關，被命令伸手摸進一個黑色盒子，他問聖母盒子裏有甚麼，她只淡然說「痛苦」，痛苦就隨之襲來，叫保羅痛得紅了眼眶扭曲面容。

「音言」在戲中的角色猶如超自然力量的代言，關鍵詞是操控，然而仍須口講耳聽，母子二人一度被綁架起來時，積西嘉被布封嘴，機上還有一個聾子，就足以叫強大的音言無用武之地，所以積西嘉、保羅同時習以手語輔助。手語無聲但能傳達重要而複雜的訊息，積西嘉身邊隨從都通曉，方便夫人在任何時候都能下達命令，好像剛才所述的綁架一幕，還有阿特雷斯眾人初到沙漠之星、積西嘉挑選家僕時，起着特殊作用，一如積西嘉的代言，關鍵詞是指揮若定，看她幾下手勢，指指劃劃，即立於不敗之地，令她的冷靜機智形象更突出。

再來便是中文，在張震飾演的岳醫生，在少主保羅見聖母前跟他的一段對話短暫登場。岳醫生向保羅作出「忠告」、「提醒」，大意是姊妹會不是甚麼好東西，只顧自己利益而已，有趣的是，保羅也用中文反問他「甚麼意思」（既然聽得懂自然說得到）。由於大家得知岳醫生後來是個背叛者，他跟保羅說的話，基本上似是不足信的──如果他不是要跟保羅說，那麼對象便是觀眾，令觀者對貝尼哲斯的女巫（包括積西嘉），心生正邪難辨的不良印象。雖然不想承認（笑），但中文在片中發揮的作用，大概便是搬弄是非，加上主要出自背叛者口中，更抹上詭計、陰鬱色彩。

手語和中文在戲中都扮演「悄悄話」角色，只是後者多了一點點狡黠色彩。最有趣的是，岳醫生以中文「溫提」保羅後，積西嘉即以手語示意岳醫生不要把「這件事」宣之於口，所指的到底是聖母接見保羅之事（但後來雷託阿特雷斯公爵分明就知道此事），還是岳醫生在保羅身上施了甚麼「法術」，令他安然無恙通過聖母的殘酷測試？這在戲中沒太多明示暗示，然而，積西嘉在家中仍以手語傳話，要顧忌的，肯定只有一個非「自己人」──聖母。

《沙丘瀚戰》其中一種最重要的語言，非弗雷曼語莫屬，特邀語言學家David J. Peterson設計，他之前的得意代表作，就有《權力遊戲》，甚麼多斯拉其語、瓦雷利亞語言，就由他創建。戲中弗雷曼語Chakobsa，據悉由阿拉伯文演變而成，事實上原著許多語彙用詞皆取自阿拉伯語、波斯語、土耳其語等等，加上兵家必爭的沙漠瑰寶「香料」明顯指涉石油，弗雷曼語以中東語言為原型相當合理。

全片宗教氣息濃郁，弗雷曼人以古老的弗雷曼語，高呼保羅為「默西亞」（天外來的人/救世主），時而說「我認得你」、「他適應阿拉基斯星的一切，就像與生俱來似的」等等，令弗雷曼語簡直有如神諭、預言，既神聖又叫人敬畏，閃閃生光，分量十足。

《沙丘瀚戰》眾語言「角色」表現出采，叫人眼前一亮，跟《天煞異降》對讀，也有呼應之妙，教觀眾上了一課科幻電影的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