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貨

剛開始總是興奮難耐，從未真正謀面卻充滿遐思。慌亂地找刀片割去箱子旁的纏膠，「嘶──」「嘶──」「嘶──」，最後正面中心一劃，箱口便向兩邊彈開，像開蓬門迎接一般。裡頭的貨物從檀珠床席、減重酵素，到休閒零嘴，都曾一一疊放在此。有些物品瞬間讓人面色結霜，電視上光鮮的大衣到眼前，竟成了污濁的土色；有些則禁不起時間考驗，專家保證順暢的酵素，入口三天了還無聲無息。

漸漸地，開箱的動作緩慢了，有時甚至忘記自己衝動間買了什麼，恍然大悟後，怎麼也看不滿意。然而訂購動作仍然不斷，十六位數的信用卡號、使用期限月年、卡片後三碼，毫不思索便按出，流暢的動作連半拍都不曾停滯。

一次次從管理員手中接過大小不一的箱子，已經不帶一絲期待。有時正眼也不看商品，只拆箱拿出退貨單，再和客服人員公式化連絡，答案如出一轍：個人因素，不適用。

不知從何時開始的，完成的案子總是被主管退回，哪怕只是改動幾個字，都要大動作地「砰」回桌面，發出驚人巨響。突然察覺時，不免有下屬的惶惑，深怕自己身處下一波的裁員名單。於是好幾天戒慎恐懼，字斟句酌，甚至還翻了蒙灰的大辭典，穩妥地使用最精確的字詞，比當年完成論文還緊張。然而隔天，桌面上又是一次震撼，甚至還動搖了心底的自信。「可惡！他真的看過了嗎？」源源不絕的咒罵像雨後自體繁殖的蚯蚓，扭動且偏執。

換我來審核主管吧！下一次，在案子裡秘藏了幾個容易發覺的錯誤，畢恭畢敬地送上，然後，等待。

預期中的巨響仍然傳遍沉悶的辦公室，照例掛上一副不安的神情，接著便地毯似地搜索暗藏的玄機，一個、兩個、三個，全部的醜陋錯誤都安穩地躲著，笑著，和心中的捉弄應和著。

原來挑剔且退回的行為會上癮，主管顯然對環肥燕瘦的同事享受不同的快感。而面對那令人憎惡的背影，有人沮喪，有人頓足，更有人漠然以對。

認清退回的動作只是慣例後，我找了一個大箱子，將大型的字典、相框作底，再丟入細瑣的文具，最後是剩一半的衛生紙。拿出大綑膠帶，「唰」「唰」「唰」封好，像連續劇裡被裁員般，大跨步離去。辭呈？一整個乾淨清爽的桌面就是無聲的辭呈。

好久沒在亮晃晃的白日下坐公車了，顛簸著經過辛亥路最終的告別場所，一具具典雅厚重的「大厝」或站或躺準備出售，不知多少人能決定自己最後的商品？面容能完好安詳地進入嗎？灑上石灰，放入銀紙、熟雞蛋、石頭、桃枝，照例封箱，送出，只是這一次，能退回天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