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飼養日誌：好好活著，就是最主要的工作

我工作的農場裡飼養了三隻體型高大的羊，品種是努比亞山羊，皆是母羊。

在這三隻羊中，身體有著類似樹幹深褐色的是領頭羊：小花。比棕色還要淺一點偏向奶油色的是：奶油（不知道是何人取名的，但我推測可能是牠的體色偏向奶油色而被取名為奶油），而第三隻則是最為顯眼的，常被誤認為公羊的黑色山羊：咩咩。

小花是所有羊隻中最聰明伶俐的一隻，牠在2020年初出生，生產過兩次，第一次帶來了奶油，第二次則是不幸早產。

每日下午，差不多過一點後，我們會帶羊群出羊舍散步，牠們在這段時間內，不會被拘束於單一的定點，牠們會比較快樂，可以盡情地曬太陽、玩耍。

小花應許是身為領頭羊的關係，當我拿出牽引繩時走進羊舍門時，牠知道我進舍門是什麼意思，以及知道自己在這個時間該做什麼事情，更準確地來說，這是牠最為自由的時光，牠可以盡情吃著牠想要吃的食物，去牠想要去的地方，只要能避過危險，幾乎沒有人會攔著牠。

即便我用牽引繩扣住小花的項圈，也拉不住牠的前進的力道，我整個人被牠拖著向前走。我非常害怕，被領頭羊力道拖著走的時候，我非常害怕失去控制，我沒有自信能夠在牠奔馳的時候，緊緊拉住牠前進的步伐，控制牠的方向；在牠即將遭遇危險時，攔住牠邁進的雙蹄，阻卻危機的發生。

我工作的農場說起來不大，但也不小。從同事聽聞，小花有跑出農場的前科。而在我的想像中，一切最糟糕的事情可能都會發生，小花可能會吃掉不屬於牠食物的垃圾、可能走失、可能流血受傷等等。

但是，小花只是吃著，跟著牠腳步一同聚集的奶油與咩咩也是。

小花從離開羊舍的那一霎那裡，便朝著偏向羊舍左處的戲水池前進，牠吃掉小小山丘上種滿的竹葉，從竹葉開始，再到竹枝、竹桿，直到整株竹子全部消失不見為止，再繼續吃著南天竹、杜英、旅人蕉、蒲葵、毛蕨等等，吃掉一切綠色的以及非綠色的植物、一切我能辨識的以及我不能辨識的植物，只是吃著，不會注意其他，彷彿牠們的天命就是如此。

我帶著小花牠們從戲水區走道生態池，經過我們的辦公室後，向右迴轉到魚菜共生的教室，等於是走了一大圈再回到初始出發的原點，我把羊隻的牽引繩繫在羊舍前的樹幹上，讓牠們休息乘涼。

與此同時，我的同事拿了一個玻璃杯，讓我學著如何對小花擠羊奶。我右手握著小花的乳頭，我好害怕只要一施力就會傷害到牠，但是這樣懸而未決的力道反而沒有辦法解決牠脹奶的問題。在同事的教導下，我試著用右手與食指緊緊握住乳房的底部，餘下的三指則依照著固定的頻率一縮一放，數次失敗後，好不容易才有羊乳流出。

看著擠滿整整一杯成果的羊奶，我終於放鬆了，──原來，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困難，帶著羊群散步、擠羊奶等等，這些都是我從未經歷過而被我無意識加倍放大的工作，真正困難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我附加的想像。

小花突然走到總是過度緊繃的我後頭，在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用牠的嘴咬住了我的頭髮。

「啊！啊！這個不能吃。」

我嚇了一大跳，一不小心放大音量叫著，用力把我綁成馬尾的頭髮從牠的嘴裡搶救回來，小花只是甩甩頭，完全沒有自己最錯事情的自覺，意識到我的頭髮不能吃之後，便趕緊去找能吃的食物了。

我摸了摸我沾滿小花口水的頭髮，照理說，我應該要生氣對小花發火才對，我自認不是個性格好的人，但我卻一點火氣都提不上來，只是有些無奈，──今晚可能要洗兩次頭髮才能洗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