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底死，埋在南洋」──台灣歷史孕育而生的原創音樂劇《熱帶天使》

因為自身並沒有看劇前先研究了解內容的習慣，更喜歡以一種見新事物新故事的心態去觀劇，所以對於《熱帶天使》僅是透過口碑知道大抵的背景以及有參與過讀劇會的觀眾感想，當時看簡介時感覺得出故事的深沉底蘊，這也是令我十分期待的主因──但我依舊低估了故事的濃厚程度，事實總是最為驚心。

《熱帶天使》的時代背景在似乎不這麼遙遠的1940年，主角林逸平身在當時被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台灣，高唱著〈時代袂當改變我的名〉，不願被換為陌生的日本名諱。為了能迎娶心上人，他最終加入了大日本軍隊遠征南洋，期盼能有個光榮的由頭回到家鄉。在陌生的南洋島嶼上，被以陌生的日本名叫喚，不忘故鄉的滋味，兜裡攥著僅剩的一塊花生糖，思念家鄉時拿出來不捨的舔一口以解鄉愁。在濕悶高溫的軍營裡，不改善良的林逸平結識了當地部落居民、受到日本上司的“另眼相待＂、也遇上了那個南洋的“天使＂──被劫自印尼的慰安婦賴莎琳。有著堅固信仰的賴莎琳讓林逸平認識了“天使＂，有著一如信天翁翅膀、能展翅飛翔、純白潔淨的自由象徵，是林益平眼中的賴莎琳、更是他們希冀渴望的自己。

但現實總比不上對天堂的美好想像，戰爭之下更是活生生的地獄。林逸平固執的不願殺人，但老天作弄之下，他第一個槍殺的人是與自己交情甚篤的原生住民朋友；他再怎麼努力也護不住、終究只能被困於狹窄方室任陌生男人摸黑進屋侵犯、想求死卻又被老天留了命的賴莎琳；被搜括自天南地北的女人們，天天墊腳行走於刀尖，卻也難敵一個發了酒瘋的軍官抄起武士刀的手起刀落，媽媽桑只能努力直起背脊，認了自己的身分：「我不是女人，我是〈女人樹〉」；日本軍官懷著一腔“解放未開明人類同胞＂的熱血與壯志，到頭來發現自己多年來咬牙血吞堅持著的理想，一夕間變成了得燒毀的“罪證＂......。

男人、女人、平民、軍人......他們能期待的又是什麼呢？只是遙望著南十字星，流著淚唱著〈活著的證明〉，活著成了這世上最難的事。

而當戰爭結束，又是重重山巒阻擋在回鄉的路途之上，能再次踏上鄉土是件“奇蹟＂，而當時光又飛速奔過，在一甲子後的一場葬禮上，還記得的人凋零得幾乎無人再有記憶──『寫出來吧，在這些消逝在歷史長河之前』，挖出自己深埋多年的苦痛、破開那層猙獰傷疤，做為後世警惕。

戰爭歷史的改編不是稀罕事，從影視作品到舞台作品不勝枚舉，例如英國作家Michael Morpurgo（邁克爾·莫普格） 的著作《1982》、改編成包括舞台以及電影作品的《War Horse》（戰馬）；或是2015年驚豔世界的美國歷史傳記音樂劇《Hamilton：An American Musical》（漢密爾頓：一部美國音樂劇），這次台灣也交出了一部野心勃勃的、屬於近代台灣的戰爭歷史音樂劇。

劇本是由電視劇《通靈少女》的編劇林孟寰老師撰寫及參與詞作，除了劇情順暢、且大多以“台灣話＂（台灣閩南語）來表達，輔以少量的日文和“北京話＂（中文、近乎中國的“普通話＂）。說到這，台灣的劇場演出幾乎都有字幕，《熱帶天使》的字幕幾乎只呈現台語的翻譯，中文與日語的部分是沒有字幕的，這點讓我較為不解。雖然不多，但對聽不太懂日文的我來說其實會蠻希望有字幕，何況劇中的中文時有聽不清楚演員在說什麼的情況，不知道為什麼字幕只翻譯台語？感覺只做一半，要不就都沒有字幕以免影響觀看。

《熱帶天使》的作曲者雷昇老師，音樂和唱段曲目都十分優美，我尤其喜歡男女主角似乎都有一手專屬於他們的主題曲：〈時代袂當改變我的名〉，把男主角對於家鄉的熱愛與牽掛、對自身文化的自豪以及期望著戰爭結束返鄉的“男主角線＂完美概括；女主角每每唱起〈你會當哭〉，觀眾就能直接感受到她的苦痛以及對男主的依戀，看似抱持著希望，但其實絕望的內核；配角的媽媽桑安子的〈女人樹〉、日本軍官松永的〈化作神風〉與高喊“Kamikaze＂展現出日本軍人的血性和視死如歸......，我實在很喜歡這種每個角色都有一首＂主題曲＂立起角色性格和“未曾演出來的背景故事＂的作法。

劇中也不乏有亂世戰時的愛情為這沉重時代添色，劇中恰恰有三對“小情侶＂，也都有著屬於他們之間的“愛情主題曲＂：〈鹹甜的滋味〉承載男女主角們因為共通語言以及對故鄉思念、相互成為彼此精神支柱的情感；安子與松永身為同鄉、每當安子舞起〈鶴の恩返し〉（Tsuru no Ongaeshi, 白鶴報恩） 的那句“Tsuru＂，道盡兩人非真正愛侶卻也幾近伴侶的相互依戀；劇中身為調節氣氛（搞笑擔當）的吉本與韓籍慰安婦淑姬，一曲探戈曲風，相互推拉彷彿遊走於危險刀尖的〈危險遊戲〉和〈一百萬種死法〉，都完整表現出在這戰火連天的南洋，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悲哀。

我觀看的是2022年6月11日首演場的午場，在台中歌劇院中劇場演出，當初搶票不及時，只能買了二樓後排的邊角位......。《熱帶天使》籌備了2年多的時間，除去讀劇會等等，正式演出場次目前只有這一個周末的三個場次（其中週日的場次還是專場），這麼優秀的一部原創音樂劇，希望能讓更多人看到！也相信之後還會有更多的演出安排。其實我覺得只在中劇場的規模演出有些可惜了，放到大劇場應該很適合，只是舞台配置美術、動作走位等等大概也得再調整或增改，就目前規模來說放大劇場可能會稍嫌“空曠”。

整體來說，第一幕（上半場）的氣氛還是相對輕鬆的，中場休息時我還在想，似乎有點把故事說得過於輕巧了，就時代背景等等因素來說實在不該如此輕鬆，尤其〈危險遊戲〉那一曲探戈，更把上半場該有的戰爭氛圍稀釋……然後第二幕 （下半場） 開場沒多久，我的疑慮就被的那首〈火〉狠狠打散，從這首唱段開始哭得唏哩花啦。賴莎琳獨唱的〈我毋是女人〉哭得我鼻涕都出來了，之後眾人合唱〈戰爭結束那一天〉中，林逸平和賴莎琳單獨重唱自己的代表曲〈時代袂當改變我的名〉和〈你會當哭〉的片段時我差點沒忍住哭聲，落差太大了我沒準備啊！都散場了我都還得坐在位置上冷靜一下才能起身，不騙人地說，在撰寫這篇心得時邊找歌曲，聽到那首〈你會當哭〉我也真的又鼻酸了......。

（因為相關演唱片段目前大多只公開在，音樂劇《熱帶天使》Tropical Angels的Facebook專頁上，所以以下只能貼由劇迷發布的piano cover版本的〈你會當哭〉）

（這邊強力推薦到Facebook聽聽由賴莎琳的演員李曼自彈自唱版的〈你會當哭〉片段↓）

談及“太平洋戰爭＂，以我的年齡只能從文字書籍、口述耳傳等間接方式窺得一二，僅是這樣也令我難受得難以自持，當我鍵下這些感想時已經是我看完《熱帶天使》的第五天，但思緒依舊紛亂的可以，憶起劇中的情境故事還是忍不住溼了眼眶（寫著寫著太難過，又冷靜了幾天才寫完...寫完已經是看完的第十天了）。

不必太久，只需要回首100多天前，2022年的2月底，這個才遠離戰火不足百年的世界又再次敲起了警鐘。舞台上，響起的那一聲聲的空襲長鳴，一瞬間穿越了時空與現實重疊，雖然身在東亞的我們無法實際聽到遠在歐陸的轟哢聲響，可是腦海裡那驚心的鳴報如幻聽般在耳邊響起，曾經入眼過的影劇畫面、入耳過的嘶吼慘烈，怎麼能不如昨日重現......當身跨紅馬的騎士巡視著這片大地，又有人能安然處之？

寫這部音樂的心得實在困難，一寫我就忍不住地哭，不想太矯情卻沒法忍住顫抖的指間。戰爭的歷史，不能細想、不能細看、否則午夜夢迴，便身處火燒槍鳴的幻境地獄。

◆ 圖片來源：自拍攝與Google Images

◇ 同步發表於 Matters 【衷零｜觀劇觀影與原創】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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