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子〉味覺不只會騙人，還有超能力

我喜歡旅行時品嚐當地特色飲品，有機會就帶點當地知名的沖泡飲料茶包回來。去新馬旅行我會買美祿和白咖啡，去韓國旅行就買Maxim或牛蒡茶包（或是其他酒精飲料），從越南帶回了咖啡粉，造訪台灣哪個茶鄉就會買當地特色茶葉回來泡。前陣子新聞上提到華春瑩說了一句名言「味覺是不會騙人的」，用來為她的台灣應回歸祖國的說法立論；我倒是覺得「味覺很容易騙人」，因為我喜歡用這些飲品延續旅行時的感覺，只要輕啜一口、聞聞香氣，就足以欺騙自己還在旅途上。

又或是喝到充滿異國風情的飲料，足以讓我產生對從未造訪過的異地產生美好的想像。像是同事們從歐洲帶回來的土耳其蘋果茶、英國伯爵茶、西班牙柑橘茶等，熱水一沖，拿著冒著煙氣的馬克杯，聞著飄散在空氣中的花果茶香，忍不住想像自己正坐在異地下午茶。這種茶包不太耐泡，大概一兩沖就淡之無味，讓我被欺騙的味覺立刻回到現實。是的，我還在台灣。

我也很愛奶茶。
人類學家梁瑜寫了一本書叫《沒什麼事是喝一碗奶茶不能解決的，如果有，喝兩碗》，對於北方遊牧民族來說奶茶不只是因遊牧文化而產生出來的日常飲品，它其實擁有更多文化意涵在其中，什麼時候喝？在哪裡喝？和誰喝？為何喝？一碗奶茶擁有比單純滿足味蕾更豐富的意義。

當然，我喜歡奶茶不是因為我是個研究狂，單純只是因為無懼乳糖不耐症的我是個勇於挑戰味蕾的人。我原本沒有喝飲料的習慣，成為上班族後不得不加入訂飲料團才能合群，這時開始接觸到奶茶的新世界，舉凡奶茶、鮮奶茶、拿鐵、調味牛奶、加料奶茶等等……只要點飲料，我永遠優先考慮最新奇的那種。我可能不會想挑戰登百岳、高空彈跳還是潛水，但我很願意挑戰味覺。味覺不只會騙人，還是一種超能力，讓人充滿想像力與創造力。不論是想辦法描述這是否與我曾經體驗過的什麼味道相似，當時又是在哪個情境下嘗過這個味道；又或是一種全新的感受，那我可以為它賦與什麼新的意義或回憶，這個過程對我來說很有趣。

台灣雖然以珍珠奶茶著稱，也有各種創意飲料，但是我還沒喝到可以直擊靈魂，達到「可以解決萬事」等級的飲料，直到我後來喝到印度香料奶茶（Masala Chai），第一次覺得原來真的有種味道會帶給我這麼幸福療癒的感覺。

2020年年初，我和歐娜約去某間由老房子改建，時不時會辦座談會的文青小店聊天。我們各點了一杯熱的印度香料奶茶，店員一再提醒這款奶茶的香料辣味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問我們要不要調淡一點的。又提醒我們這間小店賣全素飲食，所以使用了燕麥奶，這款奶茶會比較貼近印度的作法，喝起來會辣，而且會有咖啡因。

我和歐娜都說不用，就照印度的做法吧！

滿滿的香料和紅茶茶葉浸在熱燕麥奶裡泡著，才端上桌我已經聞到濃濃的香料味。我把香料濾網拿起來掛在另個杯上，正式啜上一口，是一種豐富又溫暖的神奇味道，奶醇香、紅茶香、薑的辣味、肉桂與豆蒄的刺激，以及用來調和這一切的甜味。我不自覺地露出笑容，跟歐娜說我好喜歡這個味道，搞不好我很適合去印度旅行。

「是嗎？」歐娜說。「我從日本有帶印度香料回來，我下次煮給妳喝。」

接著迎來疫情爆發，形同鎖國一般的日子來臨。
要怎麼去印度？當時的情況連跨縣市都如臨大敵。歐娜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把新居整理得差不多，住在同一帶的我成為第一個造訪她家的友人，而她真的沖了一杯印度香料奶茶給我喝。

「這真的很珍貴，香料只剩下一點點了。」大概是希望我滿懷感激地喝。
「好喝嗎？」她又問。
「不過我沒有加很多糖。」怕我說出什麼直接的評價，她趕緊又補了一句。
「怎樣？好喝嗎？」她一直盯著我，期待我的評價。

我還不了解她嗎？
自己沖出來的印度香料奶茶當然不像文青小店的印度做法來得專業，沒有加很多糖自然也達不到那種療癒效果。但該怎麼說？友情加乘效應？好不好喝是其次，特地煮給我喝的心意無價。於是我稍稍嫌棄說不夠甜（畢竟我就是無法說謊），趕緊補了一句香味還是很棒之類、很感動啦之類拍馬屁的話，以免歐娜不開心。我們又聊了一些跟印度有關的事，喜歡旅行的我們被疫情困了這麼久，只能憤憤喝幾口印度香料奶茶，用味覺的超能力讓我們一秒到印度。

兩年後的現在，新冠肺炎疫情還是陰魂不散。
公司在今年歷經不少動盪，有不少同事離職，而和我們共事兩年的同事妹妹也於這個月離職。我們選了間印度餐廳做為離別聚餐的場所，本來訂了六人桌，卻因為一位同事確診而無法參與，留下一個空位。我們一邊用餐一邊聊天，突然有位帥哥湊到同事妹妹身旁的空位上，定睛一看原來是同部門的印度同事。這天他才剛從台南面試回來，又累又餓的他回家前先來印度餐廳打包餐點，沒想到遇到我們，就調皮地過來坐下聊天。

他在台灣受教育，也交過台灣女朋友，當初聽說家裡幫他找了對象要結婚時，我們都覺得他的思想應該不會那麼傳統，聽媒妁之言就和素未謀面的對象結婚吧！結果今年他飛回印度幾個月，結了婚，再回來後就決定要換份薪資更高的工作養家。他說，他一個人在異鄉太久了，想把太太接過來，和他的好朋友兄弟一家住一起。

同事們點了印度香料奶茶，大家似乎不喜歡豆蒄的味道，只有我喜歡。我唯一挑剔的是只有這裡的奶茶味太淡、又不夠甜，是遺憾之處。她們轉頭問印度同事覺得這奶茶好喝嗎？好喝啊！他說。
他竟然覺得台灣清淡版的印度香料奶茶好喝。

華春瑩的論點是「味覺不會騙人」，是思鄉之情讓遊子想回歸祖國的證明。我認為味覺會騙人，所以我才會想嘗試這麼多沒有試過的味道，把味覺投射在自己沒有體驗過的異鄉。味覺甚至不是誠實的，在異鄉久了，原本習慣的口味還可以被馴化。加上每個人對味覺的不同追求，實在難以一概而論。

上週小阿姨拿了老爺酒店的餐券給我和媽媽使用，我們難得地去大飯店吃飯，享受奢華的自助餐。我們剛好趕上老爺酒店雲天自助餐廳的「異彩印度．香料尋味季」，一系列的印度料理令媽媽大開眼界。我弄來一杯印度香料奶茶，先喝了一口，正是我想要的那種味道（咦？我也思鄉了？）。大概是因為外觀看起來和一般奶茶一樣，媽媽原本說她不要喝，在我勸說之下嘗試一口後馬上喝掉半杯，然後抱怨她怎麼剛才都沒有看到。

有薑的味道，香料的味道很棒。
聽到媽媽的評價後我心想，果然是我媽，我們食性相同。
一人一千元的高級自助餐用餐時間裡，我喝了四杯印度香料奶茶，香香甜甜的溫暖讓我覺得無比幸福。別管什麼異鄉他鄉了，也別管什麼生活煩惱了，因為沒有什麼事是一杯印度香料奶茶無法解決的，如果有，來四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