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之身

天色將暗了，只是有燈，房間還是顯得明亮。

方才主人悄悄地將燈打開之時，我眼皮一抬，斜著眼瞧著呢！他之所以躡手躡腳，絕不是因為擔心光線太強會把我驚醒，畢竟狗知家貧放膽睡，可不是說假的。真正原因是由於他自己瞌睡打的過頭，差點就晃下椅子，霎時驚醒，見著屋內昏黑，再不把燈打開，擔心給人發現整個午後除了發傻之外，啥事都沒完成，還偷睡了一陣！

他的日常就屬我最清楚了！周末，吃完午飯，他就伸伸懶，似乎有些可以振作的可能，於是先把書整了整，搬了幾本書放在前頭，順手攤開《萬曆十五年》，翻看黃仁宇是怎麼來看待明朝的社會，也不曉得是因為天氣還是還是書頁抹著安眠劑，不過幾頁光景，室溫似乎和諧地受不了，微胖的身軀就開始神遊太虛了。

我瞧見他搬來的這一堆書，放在案上隨意攤著，窗戶進來的風，就這樣吹著一頁翻過一頁，我說啊，這舒服的涼意，別說是《萬曆十五年》、《查特圖斯特拉如是說》這種長篇，哪怕看的是哈利波特這類小說，我都想闔起書來，閉目養神。所以每每抬眼望看，就沒瞧見他的眼睛專注地向著書直視，而是跟邊上的咖啡味道一樣，眼神到處飄啊飄著，只不過偌大的房間裡除了書本外，實在沒有啥物件可以留神，只能無所用心。

看這樣子，可以肯定是沒在看書，絲毫沒有注意到裡頭說的種種故事，只是他究竟在想些啥事呢？是要去回憶過去的種種，還是正在思索著歷史的迴旋？正如榮格（C.G.Jung1875-1961）所說的：過去並沒有消失，只是變換了形象，過往的種種痕跡轉以隱喻(metaphor)的方式呈現，相信現下的這個軀體，並不是活在單純的意識中，每一句話語，毎一個動作，都連繫著千絲萬縷的含意；每一個行為，毎一種模式，也隱藏著無數潛藏的動機。當然，這些隱藏的東西，仍在不知不覺間影響著我們的生活，滲透在相類似的事情上。

好比我透過鏡子去看他與他面對鏡子看他自己，壓根是不同的兩個人。顯然「我」這個字不是只有我一個，而是兩個：Ego與Self。前者指說我們對自己一廂情願的了解，即一般人的意識(consciousness)，但人的定義也應該包括潛意識(unconscious)，甚至集體潛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老實說，Ego或是Self都不是實存之物，諸如他會甘於餵我食物，給我可以遮風避雨的屋舍，可能就是因為他知道世間還有諸多疑問與迷惑，而當自身還沒法接納自身的種種不幸，就藉著幫助弱小的我，以逃避面對千瘡百孔的人生。也或許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前身，或是前前身，或是前前前身，曾經在這地球上為獲取一些糧食掙扎奮鬥，幸虧有其他動物伸出援手，賞他點東西使之可以存活，所以在心靈底部有著那麼些許記憶存在，現下就有必要把那些殘片給拼湊出來。好比歷史光明背後，總是會隱含著另一種光，只是這光幽暗，並非不能辦認，這匯聚很多智慧的靈魂所發出的幽微之光，因為有我而讓他重獲新生。

平時跟著看了些AXN所播放的節目，多少也知道認識與辨識可是一門大學問，裡頭說了很多七葷八素的東西，有些不是很清楚，不過說那心理學本就是一種鑑賞生命的方法，我是很同意的。只是有人把心理學系統化，卻忘記了生命本身，把系統代替了生命，就不知道要搞些啥事了。

我望了望他那微閉的眼睛，輕輕喟了一聲，然後一如往常掉頭大睡。儘管不能預期待會晚餐會是什麼，但是我堅信夢中的種種豐盛，還是足以讓我的口水流洩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