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看完極簡閩越史

閩越是一片位於東南亞東北角的沿海地區，大致呈四邊形，整體地勢由西北向東南傾斜。北，西，南三面分別與吳越，贛，粵相鄰，東隔台灣海峽與台灣島對望，位於從東北亞通往東南亞的海路交通要道上。閩越的陸地面積約為124, 000平方千米，大小約與希臘相仿佛。閩越的大部分地區為海拔500-1500米的丘陵山地，有武夷山，洞宮山，戴雲山，鷲峰山等山脈，覆蓋著常綠森林，中間貫穿短小湍急，徑流量大的河流和兩岸的狹窄衝積平原。閩越的海岸綫曲折綿長，島嶼和天然良港衆多。閩越的氣候為亞熱帶季風氣候，夏季漫長而炎熱多雨，常有颱風，冬季短暫而涼爽乾燥，無霜期長。由閩越的地理特徵可知，她和古代希臘一樣，是天然有利於自由貿易而不利於編戶齊民的地區。

閩越的主要居民屬於百越民族中的閩越人。他們中的主體是古馬來-波利尼西亞民族的一支，操南島系語言，大約在二至三萬年前乘舟由西向東來到閩越沿海定居下來，並逐步向内陸擴張。閩越優良的氣候和生物條件適於狩獵采集，海邊遺址留下的巨量貝冢和獸骨遺存，告訴我們先民們過著桃源仙境般的優渥生活。武夷山岩壁上的船棺遺跡，則顯示了他們高超的技術和豐富的精神世界。

約在公元前三千年至一千年間，發源於西亞兩河流域的先進文明通過南北兩綫傳入中原和巴蜀，然後又擴散到楚和吳越。青銅冶煉技術，兵器製造技術，國家組織技術等經由楚人和吳越人之手，一步步向閩越境内傳遞。公元前四世紀，吳越地區的越國被楚國滅亡，一部分越國貴族從海路逃亡閩越，在閩江流域逐步建立起一系列封建城邦。

秦人結合内亞的兵器與組織技術和東亞的集權思想，通過總體戰消滅了東方諸國，並進一步覬覦百越地區。以無諸為首的閩越邦國首領們主動加入了滅亡秦國的戰爭，升級了閩越的軍事技術和組織模式，並換得在秦末大洪水中最終勝出的劉邦的政治承認。

無諸建立的閩越王國實為封建多國體系，所謂閩越王即邦國首領中權勢最大，獲得帝國承認者。小邦林立的局勢，大大利於技術進步，閩越的兵器，工具與建築，自此再不遜色于北人。在漢帝國主義敵視東方諸國，意圖重演秦滅六國故技的背景下，閩越帝國主義亦藉助雄厚資源開始興起，先後與漢國多次交鋒，終因對外擴張違背本土利益而亡於内部叛變。漢人雖能焚毀閩越國都，然而不能立足，終漢之三百年間，除在閩江口設立一軍事據點作為航運中轉站外，無法深入閩越一步，以至於漢儒竟多以閩越為島國。

秦漢帝國在又一次大洪水中崩潰，建立在其廢墟上的孫氏吳越帝國為獲取人口和資源，對相鄰的閩越北部地區伸出了侵略魔爪，引發了閩越酋長此起彼伏的反抗。孫吳的暴政遭晉人取代，而晉人又遭内亞各族痛擊。所謂衣冠南渡，八姓入閩原為後代宗族編造的傳説，較之少數中原人不久即融化于閩越民族汪洋大海之中的小規模移民，更重要的是西亞拜火教内核的天師道和海舶帶來的印度佛教傳入閩中，為閩越人提供了更為先進的意識形態和組織資源。

梁陳之際的拜占庭殘餘帝國秩序崩解，終於為幾百年來在建康朝廷羈縻下逐漸成長起來的閩越酋豪提供了難得的空間，民族英雄陳羽，陳寶應父子乘勢而起，驅逐流官，聯合贛越，吳越的獨立勢力，為閩越爭得又一次的完全自由。吳越帝國背信棄義，再侵閩越，但未幾即為鮮卑人徹底消滅。

鮮卑人誅鋤豪强，掠賣奴隸，第一次將帝國的觸角延伸到閩西，閩南，但其殖民秩序仍然局限於沿海平原和内陸的少數據點。唐設福建觀察使，在閩越傳播儒學，但歷史的真正主流，乃是由佛教教團為主導，技術來自南印度的水利工程修築，以及由西亞商團為主導的刺桐港大開發。環繞著禪宗佛教的寺院，出現了堅强的農業社區。農商勃興帶來的人口暴增，讓福，建，泉三座商業都市鼎足而興。

唐末大洪水擊垮了鮮卑帝國的殖民秩序，釋放出的空間讓新一波酋豪興起，但勝利的果實最終落入到南來的江淮客軍手中。王潮，王審知兄弟治閩垂四十年，建立起依賴寺院共同體和商業貿易的閩王國。閩王國留下的海量財富珍寶，複雜的商業稅制，龐大的佛教寺院與政教合一的體制令頭腦貧瘠的儒家士大夫無法理解，造成各種虐政傳說，但遍佈閩越各地的開閩聖王信仰，雄辯地說明了這些傳說的荒謬。

假如閩越是和日本一樣的島國，其後的發展當會延續日本的路徑。不幸的是，東亞大陸的詛咒使得閩越無法和日本一樣獨善其身。淮王楊行密的不肖子孫並不知道他們的國本在於壟斷揚子江下游航道，更多的南方土地只能分散國力。淮人侵略贛地，破壞了多國體系的勢力均衡。以防備淮人為目的的上游駐軍勢力膨脹，導致王審知逝世後内部曠日持久的福-建衝突。二十年的斷續内戰耗竭了閩國國力，令黃雀在後的南唐拜占庭乘虛而入，把王氏一族請回了淮南故土。然而，海洋閩越無法接受南唐的中國秩序，福州人聯結吳越，挫敗唐軍。留從效，陳洪進先後主政泉州，維護了閩南的獨立。僅獲得西部山區的南唐，即便驅使建州六縣百姓為茶山奴工，也彌補不了府庫的巨大虧空，李後主命喪汴京，根苗早已在此種下。

陋宋的降臨，為寺院共同體敲響了喪鐘。茶、鹽的專賣，市舶司的設立，在閩越人身上套上了沉重的枷鎖。閩儒的崛起，正和同一時代遍及閩越各地的民間信仰的成型一樣，是閩越人在更大中國壓力下的本能反應。書院裏的講經說法靜坐和佛寺如出一轍，但這只是水面上的波紋，受到知識分子不成比例地重視，而真正保留民族魂器的，是儒家字句掩蓋下的家禮族規和義莊族田，是天妃，慈濟封號包裝下的薩滿巫術和祭司集團，是開始在東南亞各地開枝散葉的海路移民。冗官冗兵冗費的宋人為了斂財，不得已而任用語言不通的閩士，但蹣跚的老大帝國終究套不上重商主義的外衣，章惇和蔡京身敗名裂，與靖康之恥同樣只能歸咎於陋宋的愚蠢和貪婪。旅居杭州的閩人目睹中國高效利用蛋白質的光榮傳統而友邦驚詫時，建州鹽販暴動的烈火已經開始焚燒。而即便賢如文公朱熹，也未能丈量泉漳兩州的田界。

閩儒野心膨脹，在整理漢字世界的全部知識之外，甚至還想讓中國皇帝也和他們一起存天理，滅人欲，但蒙古人讓他們功敗垂成。綿延二十年的閩蒙戰爭中，閩越人悲壯地企圖拯救遭他們奪舍了的中國殘餘。但他們終於發現，做官渠道的消失伴隨著的是更有利於自己的因俗而治和自由貿易。最後一波内亞秩序的餘暉中，東亞的第一大港在波斯工部局的治理下迎來了最高和最後的繁榮。

中國化的愚蠢政策，讓蒙古人引發又一波大洪水後黯然退場。摩尼教的文物在閩越最多，而它的傳播卻陰差陽錯地帶來了閩越的又一次大災難。陳友定忠於元廷，力抗紅巾軍和穆斯林冒險家，卻因錯誤的同室操戈而遭到朱元璋乘虛而入。泉州港毀滅了，建州茶毀滅了，沿海島嶼荒無人烟，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銷聲匿跡，連閩儒也被吳越士人踩在腳下，從此一蹶不振。

然而閩越部落未嘗一日甘心於編戶齊民。鄧茂七在越王臺起兵，閩南海商與日本聯盟，都說明民族意識的進一步成長。就在此時，席捲全球的海洋秩序終於波及東南亞海岸，讓閩人驚喜地發現佛朗機“人傻錢多”。入不敷出的明國把月港當作“天子之南庫”，而在閩人部落看來，它只是讓鄭芝龍搖身一變成為尼古拉斯·一官，迎娶日本夫人的副產品而已。明清易代，縱橫海上的豪傑突然得知自己成為國之柱石。久已不復掌握高級政治權力的他們武斷行事，選擇了扶持南明拜占庭的不歸道路。熱蘭遮的受降書不能掩蓋沙轆社的鮮血，東寧王國被施琅消滅，毋寧說是閩人的又一次自我抉擇。

海通以來，閩越的宗族步步復蘇，他們圍繞著祖先祠堂和民族信仰，建造起遍佈全境的堅固堡壘，殘酷的部落戰爭嚇破了流官的膽，使得“小姓畏大姓甚於畏官”。在粵清戰爭的殘響中，他們與湘軍一同打敗了入侵者，但中國解體的大幕已經拉開。福州和廈門開港，閩人士紳逐步認識到，就像被丟棄的女孩除了佛僧的棄嬰塔外還有傳教士的孤兒院可去，在漢字世界的政治傳統以外，世界上還有更能保障自由的文明與制度。士紳們發起了轟轟烈烈的大翻譯運動，這是閩人最後一次用漢字折服東亞，而就在同時，孤兒院裏的女孩已經開始用母語學習羅馬字的聖經了。

有產階級的保守議會，汎亞主義的激進派，中國駐軍的有效合作，讓閩越的獨立近乎和平地完成。破碎的地形，不便的陸路交通，多元的傳統，使得此後的二十年間，閩越的本土政治以類似神聖羅馬帝國的形態展開。中國軍隊屢次介入閩越，然而政令難出福州，民軍的勢力不過數縣，閩系海軍不能進入内陸，粵軍的佔領也為時甚短。在日本和英國太上皇秩序的籠罩下，閩越資產階級迎來了黃金時代。悶聲發大財的好日子向來不會長久，不關心民族發明的他們很快就要嘗到苦果。

國民黨的介入削弱了本土勢力，又引進了更具破壞性的共產黨。十九路軍企圖据閩聯俄，放任閩越西部的赤化，國民黨借剿匪之名，接管了閩越本土勢力的全部自主權，又利用中日戰爭瘋狂地掠奪閩越資源和人口，中日戰爭結束後，閩越人口劇減一百餘萬。當共產黨帶著蘇聯重炮再次入侵，民力喪盡的閩越社會已經無力消滅他們，悲壯的八年抗戰，留下的只有可歌可泣的傳說。唯有日本顧問指導下的金門之戰，保障了閩越不受完全赤化。

閩越位於中國侵略台灣的前綫，受到海峽兩岸中國人的重點“照顧”。但共產黨利用土改消滅宗族教團，格式化閩越社會的企圖只達到了讓一代閩越人赤貧化的效果，草蛇灰綫般潛伏在社會底層的有機聯係，讓絕大部分閩越人在這一次最殘酷的中國侵略中幸存下來。共匪背叛蘇聯，無以為繼，不得不投靠美國，開放沿海。閩越人藉勢重新崛起，依靠海外資源和宗族傳統，迅速重建了銷聲匿跡數十年的商團，開辟了更多的海外社區。

如今，共產黨再次挑戰世界秩序的意圖已經大白於天下，閩越人再一次站到了十字路口。他們的下一次抉擇，將決定閩越人是像賴昌星一樣受中國主義蠱惑，在中國的大監獄裏度過餘生，還是發起獨立運動，像海峽對岸的友邦一樣加入文明世界。閩越人的資源是足夠的，但民族意識仍然不夠，閩越的山海將在下一波中國大洪水中保障大多數閩越人的生命，但不能保障他們的資源不被浪費在又一次分久必合的循環當中。決定民族命運的決斷時刻已經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