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陳澄波密碼》：神秘的油畫修復案、被消失的畫家，一探那段被噤聲的時代

剛製作完關於台灣近代史系列podcast節目，本想休息一下去看別類型的書，畢竟台灣歷史有夠沈重，學越多越悲憤，甚至可能會有間歇性抑鬱傾向。但一開始了就停不下來，台灣藝文和歷史像是挖不盡的坑，一挖就欲罷不能，我也想趁這段時間給自己一個機會來深掘。而這本《陳澄波密碼》，是非常罕見的台灣近代歷史小說（兼微微推理）。

故事的背景設定在八零年代尚未解嚴的台灣，身為一位印象派畫家的主角阿政，在當今的台灣市場已得不到青睞。就在感到懷才不遇之際，一位不願具名的客戶委託阿政修復一幅作者不明的油畫。為了不負原作者的心血，阿政堅持要先多了解這位畫家和畫風才能開始動工，就這樣踏上一段尋找一位被隱匿的畫家之路。

所幸陳澄波在現今已經不是陌生的名字了，雖然一直到約十年前我才認識了這個名字。當初在2017年（應該是）到李梅樹紀念館舉辦的二二八紀念畫展暨音樂會，我初次見到陳澄波的畫作和他的親筆遺書，看得我淚流不止，在接續的紀念音樂會更是不停拭淚。

對於陳澄波有基本認識的我，讀這本小說時依然感動不已。為什麼讀台灣近代史會這麼觸動我的心頭，是因為那個時代的人已經離我們那麼遠了，經過長期的獨裁者統治下，那段歷史也被噤聲而逐漸被世人遺忘了；那些真正重要的人物卻被時代的浪潮默默地沖走，讓我感到很悲傷。

而透過小說，作者生動地把陳澄波的一生浮現在我們眼前：一一探訪和澄波有過交集的人物，透過他們一段段的回想，讀者也跟著經歷了他小時候被阿嬤帶大的童年生活、去日本留學的時光、到上海教書歷經戰爭的動盪、回家鄉後為民服務而踏入政壇、最後被所謂的祖國背叛，讓讀者對於澄波的印象不再只有畫作和老照片，透過活生生的陳澄波和其藝文好友、家人的對話、他到過的場景、歷史上發生過的事件，證明了他們真的存在過。

更酷的是，除了陳澄波本人以外，在當時的藝文人士：台灣畫家和作家也都栩栩如生地出現在小說中和陳澄波互動：陳植棋、林玉山、李石礁、劉新祿、楊三郎等——這些台灣畫家我幾乎都沒聽過，除了少數幾位比較有名的以外，我熟悉的僅有出自於我家鄉三峽的在地畫家李梅樹。隨著故事的進展，我完全是惡補了台灣本土美術史和重要畫家們，這些我們在學校從來沒被教過、卻是真正貼近我們生活、課本真正該教的東西。

現在回頭看，那個時代的台灣人的命運是最戲劇性的。先是被清朝治理、再來日本殖民、緊接著中國國民黨，造就了只活了五十二歲卻經歷過三個朝代更迭的陳澄波，那簡直不可思議又逼人精神分裂的時代！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政權壓迫、不同的自我認同都隨著改朝換代而被粗暴地操弄了。

台灣人著實是被時代的命運擺弄的。生在現代的台灣的我，能那麼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是台灣人，而生在那個時代的人卻不被允許有這樣的自我認同。

除了在當代身不由己、好友之間的革命情感之外，最令我感動的必然是最後終於和陳澄波的家屬見面，也終於解開那多年來被視為禁忌話題之死因，如此生動地描述彷彿親臨現場：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五日，駛入嘉義市區的戰車，上面載著被五花大綁的陳澄波和其他議員，陳澄波的二女兒和長子一路追著戰車，最後到車站前親眼看到父親被槍決，我的眼淚撲簌簌落下。

除此之外，阿政和身為外省家庭第二代的女友方燕之間對話也很有意思。方燕如夢初醒後試著理解父親那代人的思維：

畢竟那些忠貞的國民黨支持著大多是跟著流亡政府逃來台灣，要是中華民國真的滅亡了，那等於是他們一生的信念都被推翻了，而現今台灣意識高漲對他們來說簡直是自己的存在被質疑跟挑戰了，所以才會奮力捍衛中華民國，這樣才不至於瘋掉。對那些人而言，國民黨和兩蔣就是他們的信仰，獨裁政權就跟邪教的概念一樣，當我們這代人指出真相就等於是毀掉他們的信仰和支柱，對他們而言簡直大逆不道、世界末日。

這樣想，當我看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留言時，能比較釋懷了。

謝謝作者柯宗明寫下這本小說，我推薦給所有台灣人和關心台灣的人。

閱畢日期：2023/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