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母難日

對於這一天早有想像
只是來得太突然

據傳
第一胎生日通常會接近預產期
第二胎以後才會提早
只有一名同事說我都有在運動可能會比較早
後來發現這位獨樹一幟的同事是對的

我猜想自己39週以後才會生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不過回想起來
產前幾天是有些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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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

產前第三天和第二天
我想開始準備待產包
醫院和月子中心的物品清單放在床頭
但是東西才拿出來就覺得全身疲勞又痠痛
Ｆ只看到我三不五時躺在床上休息

產前一天我起了個大早(大概又是天亮時分)
把衣服放進洗衣機後喝了點水
想回去躺一下立刻胃食道逆流
接下來整天都食不下嚥
覺得肚子很脹極不舒服

晚上宮縮頻率和強度都提高
Ｆ頻頻問要不要去醫院掛急診
被我一口回絕，擔心時候未到會被退貨
堅定的以為自己純粹是消化系統故障
還和Ｆ去社區散步
回來看了公視的《若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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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兩點肚子痛到醒來
思考宮縮跟陣痛有甚麼不同
(後來被家人嘲笑了很久，原來陣痛就是宮縮引起的
產兆除了陣痛還有落紅和破水
在床上痛到打滾的我開始動搖
要不要今天去醫院呢？

快六點時Ｆ被我的呻吟吵醒
他一睜眼就說：要不要去醫院
我說好

然後他就開始換衣服、準備住院用品
我好不容易起身坐在床緣卻痛到站不起來
只能擠出微弱的聲音提醒Ｆ東西放在哪裡

雨開始愈下愈大
一路上都是綠燈
三分鐘的路程怎麼那麼久？

-

﹝急診室〕

Ｆ開車送我到急診室入口
醫護人員開門時我痛到說不出話
他瞄了一眼說：我知道了
隨即推一台推車到車門邊
我掙扎著爬上推車就被推進觀察室

有醫師來幫我做快篩及PCR
產房的護理師替我在肚子上綁黑色的帶子
機器傳出胎兒規律而快速的心跳聲啵啵啵
Ｆ說宮縮頻率大約三分鐘一次

想起Yata Pisuy說：
第一次生都不知道痛，生完就知道了

陣痛來臨時
總有一股衝動想把肚子裡的東西擠出來

護理師表現得急躁緊繃而缺乏同理心(至今還耿耿於懷)
他很強硬的反覆說著：媽媽你不要出力，深呼吸
(快篩結果還沒出來不能進產房，所以要拖延時間)
Ｆ在旁邊握著我的手唸著「吸氣」、「吐氣」的咒語
搭配一些安慰的話

護理師內診時說：你已經開五指了
我問：那代表甚麼
他很激動的說：代表你已經快生了

急診室值班的醫師指示要幫我打點滴
因為我已經臉色蒼白、開始翻白眼
幾乎要昏厥
他確認我算婦產科的病患不是他的之後
又晃出去沒有再出現

有時痛到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還會敲打病床旁的護欄
Ｆ趕緊握住我的手說：不要破壞人家的生產工具
(甚麼時候了還在偷渡馬克思)

Ｆ去填資料
護理師不知道去哪忙
留下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試圖保持呼吸
但陣痛沒有給我喘息的時間

日光燈亮得刺眼
綠色簾子隨侍在側
我聽著機器傳來心跳聲
冷氣很冷我卻滿頭大汗

想起昨晚正好播到〈你敢不敢一個人動手術？〉
方佳瑩自己去動手術，手術前忍不住害怕得哭了
接著是《荼蘼》裡面方案B中鄭如薇獨自生產的委屈

原來一個人躺在病床是這樣的感覺
孤獨、恐懼
痛

拚命抓著護欄想控制肚子不要出力
但成效不彰
我很快又開始呻吟打滾
側過身想把自己縮成一團

護理師冒出來氣急敗壞的說：媽媽你要正躺才測得到

媽媽你不要再出力了，這樣你會把小孩生出來
媽媽你不要再出力了，這樣傷口會裂得亂七八糟

我說我沒辦法控制
護理師還是重複一樣的話

一邊想篩檢結果甚麼時候才會出來
一邊祈禱Ｆ快點回來陪我

Ｆ回來後我只能緊緊抓著他
努力擠出一句話：不要離開我

護理師再次內診已經開到九指
我在某次陣痛時羊水膜擠破
一攤熱熱的水噴出來把病床弄得濕漉漉
擠破肚子裡的水球似乎也釋放一些壓力
感覺輕鬆不少

護理師焦急如焚
這時他已經無暇再用責備式勸告理會我
很快的「學姊」出現幫忙把我推到產房
學姊說：難怪我一大早就胃痛，原來是發生這種事
(他指的可能是有孕婦在大夜和白班交班的時候急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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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房〕

進產房沒多久我的快篩結果才出來
產房的護理師對我說：你拖到現在才來醫院，讓我們都暴露在風險中。如果你是陽性的話，我們全部都要被隔離，到時候就沒辦法幫其他產婦接生。
我很想辯駁說：我沒生過小孩，真的不知道自己快生了
但沒力氣只好聽他說

Ｆ篩檢結果還沒出來不能進產房
他說他聯絡家人後腦袋一片空白
一直待在急診室的椅子上
直到我生產完

產房的冷氣很冷但我很熱
我說我很想用力
他們說沒關係你就用力吧

我的婦產科醫師正在隔壁的產房接生
一邊等待一邊不由自主的用力
整個產房都是我的尖叫

護理師似乎相當習慣這樣的狀況
還能泰然自若的填資料、聊天

等到醫師過來換裝時
寶寶的頭已經露出來了

醫師在我的前方接寶寶
兩個護理師一左一右協助
接著配合陣痛的節奏出力
右邊護理師順勢把我的肚子由上往下推
大概兩三次寶寶就出來了
伴隨著他宏亮的哭聲
醫師剪除臍帶後左邊的護理師就接過去清理

但還沒結束
右邊的護理師繼續推我的肚子
這段也很痛但我已經不介意了
不出幾分鐘胎盤跟著血水滑出來
紫紅色的一團組織看起來有點重

這時我的力氣早已耗盡
開始感覺很冷，冷到快凍僵了
醫師縫合傷口時我全身都在發抖

PCR結果沒出來我還不能接觸寶寶
護理師先給我看一下
不同於想像中皺皺紅紅的新生兒
除了濃密的頭髮外
我的寶寶還白白胖胖

我只覺得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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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室〕

換完衣服躺在恢復室
左邊拉簾的後面是另一對產婦和先生
Ｆ終於被驗出陰性
被通知可以上來看我

他有些錯愕
好不容易見到我
結果一切都結束了

我尖叫太久又太累
只能用氣音叫他坐下
他握著我的手說辛苦了
然後開始哽噎

期待陪我進產房
看到我那麼痛很捨不得
他說：你又變回原本的樣子了

那一瞬間他被自己的情緒淹沒
安靜而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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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需說的沒錯
阿禾急著跟世界見面呢

寫於202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