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記9 ─ 一個人吃飯

下班回家，老媽和妻都有事出去了，我一個人吃飯！這時候，最強烈的感受到老爸已經不在了。

默默的，在一碗一筷間咀嚼著，幾絲生疏的、難以言說的淒迷感緩緩瀰漫開來，我一點都不懷疑，會有某種情景，在某一時刻，不必真的發生在眼前就能｢看見」……坐在對面的老爸每扒一口飯，便把頭往右一偏，朝大門那邊望一望，彷彿在漸漸浸入客廳的藏青色的黃昏中，隨時會有一個他熟悉的、期盼的影子走進來，那時他要立刻起身迎過去，跪倒在她的面前……

相對於我，老爸生前在他的位子上一個人吃飯的次數算不清了。

當他一個人吃飯的時候，大概也總偏頭向外望的，也許還加上嚴重得多的自言自語，我不揣想他是否更寂寞？因為就是當大家都在，也不太有人認真聽他說話、與他交談。恐怕，對他來說，不管餐桌邊圍了多少人，在精神上，他都是一個人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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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前幾天，好多人來幫忙。｢我們這裡是這樣的！他們都是本家的親戚。」新明說。本家，就是同一個祖先的後代，以前老聽父親說這個詞，没有什麼感覺，如今，卻實實在在的到眼前來了。

總是很多人吃飯，大人小孩喧鬧成一團，越接近婚禮越多，高潮當然是大喜那一餐。

我與三弟多半在大廳右側的房間吃飯，大哥輪番安排想看看我們與我們應該見見的親友同桌。他們如數家珍的憶述老爸的每一次還鄉，說他的成就與對家鄉的貢獻，我微笑默默的聽著，奇怪為什麼同樣的事蹟，在台灣聽起來感到有些荒謬，在此間卻那麼的激勵人心？

陪老爸返鄉過兩次的老媽說：｢他們就是一直跟他說話，都不怕他累！他自己也愛講，還不是在那裡吹牛，都不害臊！他就是從早上起來到晚上睡覺都在講，哪有這麼多話？！」

如今我深深體會，他的時間其實遠遠不夠，四十幾年有家歸不得，當然有好多好多話要說，何況有這麼多愛聽的人。大哥告訴我，父親第一次回來時，同輩的還有十來個，現在只剩下四個了。

比起在台灣，在大陸我想念老爸一千倍！好希望是陪著他回來，只靜靜的在餐桌邊，看親人故舊眾星拱月著他，聽他興高采烈、中氣十足的淘淘述說著離家後的榮耀與蒼涼。我會相信他感情上的真實，不再皺著眉拿他的話與現實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