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二》觀後

作者：鄧九雲

出版：三采文化

「開始的那句，決定了最後的這一句話。」

以下心得涉及關鍵劇透，請斟酌閱讀。

黃澄看似是本書的主角，本書也以黃澄的視角經歷所有的故事。然而，本書真正的女一其實是黃茜，黃澄的姊姊。

黃茜不但是黃澄最親密的姊姊、摯友、師長，甚至有著如母親般一樣的角色。她陪伴著黃澄的低潮時刻，亦也曾對黃澄造成傷害。她的舉手投足，如同銘印般地，烙印在黃澄的生命歷程中。黃茜曾演過舞台劇，她在台上的耀眼身影，亦讓黃澄步入演藝之路；黃茜曾交往過的不倫戀，黃澄亦與大她一輪的導演有著肉體關係；黃茜曾墮過胎，黃澄則讓未婚而產下的女兒讓給黃茜。黃澄在這些經驗中，似乎也在尋找著姊姊的影子。沒有黃茜，黃澄的這一段生命故事，全都不會存在。

就像套入那雙不合腳的鞋子學著走路一樣，黃澄笨拙地適應演藝圈的一切。從擔任替身演員開始，那樣的她非但不是主演，還是劇組想選的人拒演，他們才選上她的。這時她的位置，是一個代替品，是一個因頂替才能存在的位置。當王導替她取一個「黃澄澄」的藝名，並在往後的戲劇中，對她施予權力控制。黃澄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名字竟然就這樣被否定、被取代，她開始向王導表現自己，她是獨一無二、有想法、善於批判、認真地在分析及準備戲劇工作、想讓自己發光發熱的個體：黃澄。她渴望自己能被肯定，不再只是個沒沒無名的女配，甚至深信只要和王導交好，她才能擁有資源。在王導的淫威與情勒下，黃澄看不清自己未來的可能性與機會，只能等待著被施捨的工作，忍受著不舒服與不尊重的性愛。她開始意識到，她不能在只從王導身上取得主導權。對於王導而言，她只是個可以被替代、隨處可見的女演員。

距離讓她看清了很多事：她發現王導所在意的地方和她完全不一樣，讓她勇敢拒絕；她有想法的部分，被英國戲劇老師認為是「想太多」；她從同性伴侶中看到對等的愛，更加認識了何謂愛；她從學校戲劇課中，認識了不一樣的自己和演戲的「勁」；她和 Ten 從遠距到近距離戀愛中，察覺到兩人對戀愛認知的落差；在上海拍戲時，則感受到侵略意識及人前人後的巴結。從自我對戲劇的認識，到拍戲因意外嘎然而止，以及為了夢想而犧牲了愛情與孩子，黃澄從破碎與混亂中，逐漸雕琢打磨成為一名女人。

新的自己，新的經紀人，新的角色，舊戲新拍。一切的新，都是為了重新與過去和解，並且送走。沒有過去的慘痛經歷，黃澄沒有今天；沒有過去精彩的人生，黃澄的經紀人王蕾，不會認為她像一部小說一樣有趣；沒有那些替代演員、王導、英國留學與上海拍戲的經驗，黃澄不會體悟到演戲最重要的是「中間」、「留白」的空間，甚至，更不會得金馬獎。新並不是從零開始，而是在滋養和承受侵蝕的過程中，發酵出新的東西。

黃茜的死，迫使全新的黃澄，重新回顧自己。從原生家庭中，媽媽的外遇與父親的缺憾、姊姊的不倫戀與墮胎、黃澄轉讓的孩子，以及失去的姊姊。每個人都曾失去了自己的位置。從家族排列中，黃澄才能看清家族中每個人想說的話、未盡之語、失去位置的徬徨，以及他們的期盼與渴望。原生家庭是根，根發生了什麼狀況，便影響到莖、葉與花果的成長。沒有從中和解與放下，即是無法放過自己，更是會忽略掉自己真正重要的人事物。

那個曾經穿著不合腳的女孩，最終成長蛻變成女人，並生下了能赤腳在草地中自由奔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