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08

 Alan

Alan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到旅社，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了，他茫然地起身看一下手機。

現在是晚上十點半，他想起自己在金閣寺的畫面，他想起Wen，然後不顧他人的眼光，自己一個人在金閤寺肆意地落淚，沒有到放聲大哭的程度，但也是哭到讓他有些脫水。

想起太多過去的美好，他揉揉自己的頭，眼睛還有些發酸。

可能就是哭太多了，雖然該參觀的畫面都有看到，但就是浪費一天的時間，他回到青年旅社就直接爬上床，連晚餐都沒有吃。

他小心地走下床，避免打擾到其他的室友們。

拿起換洗衣物，走到澡堂去，發現有溫泉可以泡，Alan決定先去泡個溫泉讓自己的身體放鬆一下。

身體浸泡在溫熱的水溫裡頭，原本緊繃的神經和情緒似乎也緩和一些。

他閉眼享受的同時，放空的時候，似乎看見幻覺，Wen不知道哪時候出現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泡澡。

Alan告訴自己，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Wen，他們兩個人已經分手了，現在Wen也已經跟其他人在一起。

但他還是讓自己耽溺在這個似乎有Wen的空間之中。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靜默地凝視著坐在他身邊的人，他不懂為什麼會這麼無法放下這個人。

是因為他們在彼此的生命中佔據五年的時光嗎？

這五年中，有很多的美好，卻也有很多的爭吵與冷暴力，他只是太在乎這個人了……

很多習慣也都是在一起的五年中漸漸形成，想改掉一時半刻也改善不了。

Alan捧起水，在自己的臉上播灑一下，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Wen已經消失了。

他嘆息的站起身子，身體泡過澡之後非常熱，他一個人在青旅裡頭好好參觀，走到交際廳的時候，發現異常的吵雜，他本來以為大部分的人都睡了，卻沒想到很多人正在交際廳交流。

聽著不同口音的英文，Alan想還要是走過去肯定要去交流一番，乾脆就不要過去好了。

他轉過身子，很巧妙的避開人群，也不要跟人對上視線，他知道對上眼的時候就會被拖走。

最後，他走回房間內，在自己的床位上，開著夜燈，戴上耳機看影片。

他無聊的在Youtube上看不同的影片，無意間看到一個韓國的影片，上頭是在說一群失去摯愛的人，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一年多，卻還是忘不了對方的影片。

鬼使神差之下，Alan點開影片，他很好奇那些人……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

然而，他看見的卻與他所期待的不一樣，他本來以為會是個走不出失戀傷痛的影片，結果卻是一群罹難者家屬想念家人的影片。

一艘出意外的船隻，消逝近400條的人命，時間已經過去五年，影片中的人內心都有一個瘀青，那個傷越是逃避不願意面對，就會一直不斷的出現在面前。

想念總是有的，怎麼可以能沒有呢？

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那反噬的效果就越是強烈。

Alan看著影片，胸口一陣陣的刺痛的同時，卻又似乎被什麼東西給慢慢的治療好。

他不曉得自己究竟看多久，他只記得自己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影片已經播完了。

他發現手機快要沒電，把手機插上充電器，看一下時間是凌晨四點，還很早……

Alan把耳機拿下來，調整好鬧鐘，關上燈，再一次的入睡。

＊

再一次醒過來，是聽見鬧鐘的聲音。

他整理好自己，穿上大衣就直接出門，今天的行程是打算要去銀閣寺看看，和金閣寺幾乎可以說是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雖然Alan很想再去一趟金閣寺，但他怕自己又會想起Wen，又會情不自禁的哭出來，昨天已經少了一天，他不想浪費難得到國外的日子。

走下公車，他幾乎不需要特別拿出手機看導航，也知道該怎麼走到銀閣寺去，道路兩邊有充滿綠意的圍牆，走至盡頭就是售票處。

Alan買一張票，近寺院內做參觀。

走進寺院內發現一旁的矮樹有許多白色的結晶，是積雪。

這是Alan第一次看見雪，本來約好一起看雪的人已經和他分道揚鑣，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再一起完成很多事情。

他繼續往內走，看見銀沙灘為主的枯山水庭園，他停下腳步欣賞那獨特的庭園造景，旁邊有一個圓錐體的向月台，是用沙礫造型。

Alan記得這個銀沙灘上的白細沙上刮出的紋路象徵著水波紋，明明沒有水，卻更似水在這裡流淌。

與去金閣寺不一樣，在銀閣寺Alan得到非常奇特的寧靜，他微微的抬頭，發現觀音殿上的屋簷上有一部分被積雪覆蓋。

深色的屋簷和雪白的雪融和在一起，很美。

美到讓Alan拿出相機拍下眼前的畫面，他拍照的同時，空氣中的寒冷又增加些，放下手機不到一分鐘左右的時間。

天空變得灰朦朧的一片，雪花從天空中緩緩飄落下來，本來想挪動腳步，卻又停下腳步，他仰頭看著落下的雪花。

——戀人一起看初雪的話，代表我們的關係會長久。

有如回憶膠卷般，耳邊很自然的迴響著Wen的聲音，那是在他們還沒有分手，關係也不差的時候。

Wen和他說，如果他們有機會一起來到日本，有機會看見初雪，那會受到冬季之神的祝福之類的話。

屬於在北方會下雪的地方才有的傳說。

Alan不自覺的呼氣，白色的煙霧在他嘴邊飄散。

他沒有機會跟Wen一起看雪，從觀音墊上的積雪他清楚，他早就錯過冬季的初雪了。

但……他可以把這個下雪的意思，當作是他今年度的第一場雪。

如果有個人可以陪他一起看的話。

正當Alan這麼想的時候，他聽見一個很微弱的聲音叫喚：「Alan先生……」

他不確定的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想確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左顧右盼一下，沒看見人。

轉過身子的時候，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個、特地來銀行買了許多保險的女士，總是和Alan說：「我兒子可帥了。」

「我知道。Hong姐。」Alan每一次都是微笑的回應。

「有機會我一定要帶他來給你看看。」Hong女士笑著說：「我真的沒有吹牛！」

「好、好。」

然後，他就接到Hong女士的死訊，他第一次見到對方口中，那個很帥氣的兒子，臉上沒有任何的神采，痛失親人的疼痛，狀態能有多好呢？

他們後來有一兩次的碰面，但也就只是業務上的往來，並沒有更多的接觸了。

Alan沒有想過，他會在異國遇到幾面之緣的人，他看著對方……緩緩開口：「Gaipa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