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冠〔Borneo 其二〕

凌晨兩點才就寢，清晨五時又響起了鬧鐘的鳴鈴。睜眼瞬間，疲勞攀上肩頭，睡眠不足的餘波在此反撲，十公斤的背包對現在的我來說終究是重了點，過於貪心想要將鏡頭全數帶上，後果自負。

撐起身子打開房門，夜晚尚未褪去，薄明環繞四周，房內的寂靜在踏上簷廊時染上雨林的氣息。蟲鳴、鳥叫，以及來自遠方，那極具辨識性的高音。

「好吧。」我告訴自己，早晨已然來臨，別再轉身倒頭睡去。

叫醒同行夥伴，收拾裝備整裝上路，我們開始了雨林白日初次的探尋。

步道無風，濕氣貼上皮膚，想加快腳步甩開惱人一切，卻又不得不放慢步伐，免得錯失一切相遇良機。熟悉的高音縈繞不斷，纏繞耳際。突然，眾人停下腳步，隊伍最末端的我探頭查看。

「犀鳥。」某人口中道出熟悉的詞彙，語氣略帶一絲激昂，所有人抬頭仰望那視線遠方：樹冠層之上，巨大雙翼徐徐拍擊，綺異的頭角凜然矚目，奪去所有人的目光。快門聲此起彼落，大家都想著要記錄下這難得的初見，我也加入行列，舉起相機透過觀景窗注視。晦暗的光線籠罩天際，我放低鏡頭、放棄按下快門，那羽翼緩緩飛越樹叢，消失眼前。也罷，昏灰陰光最終只會留下張張黯淡。

離開林間，繼續邁步前行，馬來獼猴在空地四周活動，趁著天未明無人跡現身覓食。我們前往空曠的園區場域，等候清晨活動的犀鳥。開闊的視野更能好好觀察他們的飛行，在這片廣闊的雨林裡，何處飛來都無法預期，園內駐車場的大片平地有著優勢，此處是最佳的觀眾席。

睜眼四處張望，那迴響的高音從未停歇，彷彿從遙遠的國度傳來，似近似遠，飄蕩於清晨的山嵐。曙光透過霧氣，朦朧了現實與夢境。聳入空中的巨木，雲霧縹緲的視野，濕氣纏身，鳴啼繞耳，此時才有了身處異國雨林的實感。

大樹陰影略微晃動，斜射的陽光稍顯生硬，加上地面與樹頂的遙遠距離，使我難以看透藏於其中的面貌實體。樹叢中的黑影伸出細長手臂，時而如樹藤般優雅垂落，時而在枝幹間擺盪從容。倏然停下的身影，像是前奏結束時的準備，接著，宏亮的聲樂頌揚，綿延無盡的高音混聲合唱。那是歌聲的主人，於分不清遠近的樹冠高處，旋律音色倚著雨林的濕氣無遠弗屆，喚醒尚未清醒的森林。

樹冠上的灰長臂猿。

驀地，身後傳來揮舞旗幟的聲音。

轉身望去，漆黑的雙翼掠過上方，次次拍擊的殘影烙印眼底，縮短天與地的距離。鼓點般的擊打聲隨後響起，夥伴們紛紛舉起相機拍下那優美羽翼，剩我還呆望著驟然現身的倩影，貪著在消逝前再一次癡迷。

馬來犀鳥凌空飛翔。

犀鳥橫越天際，朝雨林深處飛去。回過神來，長臂猿的歌聲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停止，林中恢復寂靜，彷彿暴雨前的寧靜。

樹頂晃動，黑影閃現。訝異大過任何情緒，方才目睹的瞬間宛如夢境：長臂猿從樹冠躍下，降落到低矮的樹叢。暗自埋怨未注意到此的自己，並緊盯上方持續擺盪的樹影。觀景窗的視野狹隘，但仍足夠容下樹叢間所有動靜。接著，那縱身一躍，䲢空自由的身影在螢幕中飛行，落入這片驚奇之地。

灰長臂猿縱身在樹叢間飛躍。

接下來，準備進入雨林，真真切切地踏上霧繞之地。在開闊限界僅僅望著樹冠就能如此觸動，走進深森密林又會有怎樣的邂逅等著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