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哭鬼

看著卡通，淚流滿面。常常會覺得私底下的自己真的太愛哭了吧。

幼稚園的時候，下午沒課，總會跟媽媽窩在小客廳裡看日本錄影帶，小小的腦袋裡面就知道山口百惠、三浦友，和他們每日上演的轟轟烈烈的愛情，知道富家女愛上窮小子註定苦戀，知道衣衫襤褸就很容易被誤會為小偷...後來，小小的電視箱裡的故事，變成阿信的一生，再後來是「請問芳名」，媽媽總是邊看邊哭，爸爸總是一直租錄影帶讓媽媽哭。

爸爸也會租很多家庭大悲劇的錄影帶讓全家一起看。看的時候，爸爸是不哭的，然後，他會問說：「你有沒有哭？」那時候，好怕哭的時候被抓到就會被笑，為了不在他們面前哭，就裝的這些沒什麼啦的表情。會不會，爸爸其實想說的是：「我也很想哭」？

長大了，跟媽媽看電視，常常都是二個人哭成淚人。能這樣放鬆的哭，真的非常輕鬆。只是，工作上就不能常常哭了，擔心被人覺得沒有專業。

然而，仍有幾次不小心失控了，而其中一次是接到一個年輕媽媽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媽媽充滿無力的聲音，孩子才國小二年級，但卻做了很多她沒想過的犯規行為，在學校跟同學起衝突、因為生氣砸壞了東西。她敘說著面對孩子行為的無能為力。她說，她昨天氣壞了，就把孩子拖帶到警察局，跟孩子說：「我沒辦法教你，讓警察教你」，聽到這邊，我突然哽咽地問媽媽：「你知道你這樣做對於孩子來說是什麼意思嗎?」

那位媽媽有點嚇到，她說她真的沒辦法了。我稍稍回復情緒，理解了她面對孩子接踵而來的不知所措，但仍然直接跟她說：「也許你真的沒辦法了，但是，把孩子帶到警察局這件事情，對一個才8歲的孩子來說，他真的以為你要送他到警察局了，他真的以為他是警察要對付的『壞人』了，對你來說，你可能是失去他的信任，而對他來說，他失去的是母親的愛。」

媽媽哭了出來，她說她知道，所以她很後悔，所以他今天才打電話過來。因為昨天孩子在警察局整個臉色都變了，她知道孩子一定嚇壞了。但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等她稍稍緩口氣，我問她：「怎麼聽起來都你在帶孩子？爸爸呢?」媽媽說：「爸爸常出差，所以孩子都我帶」「爸爸會覺得我好像沒把孩子教好」，我繼續問媽媽：「你應該是待在孩子身邊最長時間的人，你覺得孩子一點點都沒有改變嗎?」

媽媽頓了一下，說：「其實有，跟他說過的，他就會知道不能這樣做。只是他真的很衝動，很容易生氣，所以處理完這個，又會有下一個，每天老師打電話來說他今天又怎麼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那他最近發脾氣的事情是?」我問

媽媽說：「他因為抽不到自己想要的位置，然後大生氣，不肯離開他的位置。」

腦袋浮現一個小孩好生氣好生氣的樣子，是氣老師呢？氣同學？還是氣自己？

應該是最氣自己吧，氣自己怎麼會沒有抽到自己喜歡的。又有一點氣老師，為什麼要用抽籤的。又有一點氣同學，怎麼會抽到我要的位置啦！雖然長大了，我還是會偶而有這樣的心情，例如跟喜歡的東西被自己失手打破的心情，傷心又沈重，心裡面會告訴自己不能生別人的氣，但又忍不住想：「是誰把東西放在那邊才讓我打破」，如果都沒有別人，還是得氣一下：「都是水逆啦！」

跟媽媽分享，不管大人或小孩面對「想要卻得不到」的心情，我們大人都會不舒服了，何況小孩。我們期待他能坦然面對這樣失落的心情，或者期待他不應該用「生氣」的方式處理，但是，「如何不用生氣處理問題」這是個大問題啊，連大人都不一定練好了這一身功夫，更何況一個才來這個世界八年的孩子。

「你怎麼面對"好想要卻得不到"這種心情的呢?媽媽你有喜歡什麼東西嗎?例如，有一件你喜歡很久的東西被別人買走了，你慢了一步。例如，努力很久卻沒有得到好分數?」我問

媽媽說：「我應該會問店員還有沒有貨，或者，找有沒有很像的啊。但重點是我為什麼會喜歡那個東西吧，如果我真的喜歡那件衣服，我就會努力去問，例如考試分數，如果考好真的是我要的，那我就會繼續努力。」

我問媽媽：「所以重點是孩子為什麼那麼喜歡那個位置吧?你有問他嗎?」

媽媽頓了一下，說：「沒有耶。我只是想說他為何要一直生氣，不過就一個位置。」

「那你要不要回去問他看看，他為什麼喜歡那個位置。如同你剛剛說的，如果他真的很喜歡，那我們是不是陪他想出可以代替生氣，可以努力到最後的方法?這會不會是我們想教給孩子的重要的東西?」

電話那頭的媽媽的聲音好像突然輕鬆了起來：「好，我來問問看」

幸好，愛哭的習性，好像沒有打破我的專業啊。

後來，才發現，真情的流露其實有力量的。如果連一個陌生人都會為你愛的人流眼淚，或許，我們會願意讓心裡那個心疼出來一下下，因為那個心疼，所以我們願意追問與理解他怎麼了。只是有時候，一層層的焦慮把它給束縛住了，於是，我們封閉了對孩子的心疼，以為這樣能逼他們長大。

柔軟的心，是很有力量的。

辛苦了，我體內的眼淚製造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