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爛泥

　　回到門派內，簡單交代顧守的蜂厭人員一些事情，練千尋便帶著龐大魔物屍體去找羅然。

　　終於分開行動，這讓莫傀安心裡稍稍放鬆一些。

　　師姐或許沒有惡意，但不代表待在她身邊不會有壓力。

　　整座葬陰門都籠罩在濃厚幽綠陰氣之中，只能隱隱約約見到各式建築輪廓，這並不妨礙他們這些從小就在此地長大的人，行進間毫無困難。

　　不過，就在踏出數步之後，經過主殿廣場的莫傀安猛地捂嘴低咳數聲，陰毒發作突然，令那高大身影都咳至微微彎曲下來，好一會才恢復過來。

　　心肺傳來陰寒痛感，這令他神色數度變幻，站在原地思考著。

　　「如師姐所說拖不得，只是殺滅一頭不算強大的魔物便如此，必須早日去陽炎州確認消息真假，若是依然無法解決體內陰毒問題，還得留時間回來求助......」

　　不過，在下山之前，莫傀安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師姐並不太管事情，所以只能由他多花些心思了。

　　離開外圍人員駐紮的主殿廣場，朝後山的多條岐路之一走去，莫傀安很快來到一處由突出山峰圍繞而成的平地。

　　放眼望去，環境清幽、隱隱鳥鳴，居中更有一不小湖泊，上接峰頂泉水，下至大川河流。

　　這裡同樣受陰氣籠罩，過盛氣息產生的幽綠色芒更是飄遊染映了湖泊，反射之下形成天地皆幽的陰森異景，既詭譎也神祕，讓人畏懼卻又逆反的嚮往著。

　　「四師妹，在嗎？」

　　來至唯一一棟的湖邊小屋前，莫傀安聲音遠遠傳出，隱隱約約在幽綠霧氣中形成回音，繚繞不絕。

　　很快，小屋門被打開，出來的是一名男子。

　　頭髮散亂未作整理，隱約露出的容貌似乎三十左右，鬍鬚滿面、形態難看，衣服穿著簡易隨便，上半身布衣以腰帶胡亂束起，下半身布褲可見多處漆黑污漬，腳上更是未著半履，十分野人乞丐模樣。

　　「師兄好，早些時分，香凝已去其它山頭採集草藥果實，有什麼需要我轉達的嗎？」野人雖然看似邋遢，但言語間頗為拘謹有禮，與其形象大不相同。

　　陰氣化霧無法阻擋葬陰門門人視線，莫傀安輕易透過打開的房門見到，小屋內裡確實空無一人，他的眼神在裡頭一柄纏著墨布的異刀上停留一會，但最終沒有對它被拿來墊桌腳發表什麼意見。

　　「佚名，勞煩幫我轉告香凝，師姐有命，我不日就會離開門派外出，在完成任務後，將會直接前往陽炎州確認消息真假，如此說她便明白了。」

　　「好的，師兄，佚名會轉達此事。」

　　說完，莫傀安沒走，佚名也未作表示，兩名與常人皆大不同的男子便陷入沉默。

　　好一會，還是莫傀安先道：「今日你沒去鍛造爐幫忙？」

　　佚名搖搖頭，甩動他那一頭雜亂黑髮，道：「特別訂單都已完成，目前鍛造爐那裡沒有需要幫忙地方，蜂厭的人能夠自己解決。」

　　回答完，佚名見這名往日少話且待人寡淡的二師兄依然未有離開意思，他思索了一下，便問道：「師兄，請恕佚名唐突，可是近日門派中有要事發生？師姐居然會請你親自執行任務。」

　　佚名是一個不錯的人，會禮、知顏、懂進退。

　　唯一缺點就是困於往事，每天飲酒醉生夢死將大好才華浪費，但這部份是若蘭和香凝兩姐妹與他的個人私事，沒有必要莫傀安也不好過度介入。

　　只是，身為二師兄，他還是得提點一些事情。

　　「昨日夜晚，師姐與我為茶花村解決一頭來自霧蝕的亂竄魔物。」

　　聞言，佚名露出了然神情，爽快的點點頭道：「師姐與師兄可是有特別器具或奇物要打造？我必須先看過屍體的素材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不是如此。」

　　莫傀安話是故意說一半，因為他希望對方能多清醒多動點腦。

　　「那頭魔物的屍身師姐有用，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師姐和我都認為，魔物能橫跨大半個厲沙州來到綺羅山並不單純，因此我將下山前去試著接觸沙州聯合會。」

　　佚名並不愚蠢，很快便醒悟過來師兄話中意思。

　　不論那一州，該州的門派或組織都有相同對抗霧蝕危機的義務，當然厲沙州不會例外。

　　而近十年以來，葬陰門雖無過但也太過無功，這並不符合努力驅逐霧蝕增加各種族生存的大義原則，這方面就連他這個懶散的人，都必須承認他們實在沒什麼作為。

　　這一次的思索，佚名沒有很快作出回答。

　　佚名先是望向身前的師兄，整天醉醺醺的關係，有些忘記對方原本面容是從何時開始被陰氣漩渦遮掩住，渾渾噩噩過日幾乎使他都快忘記對方真正樣子了。

　　想清對方來意後，佚名又用眼角餘光回望墊在桌腳的異刀，這一眼他看的相對較久，而莫傀安也沒有催促之意。

　　只是，最後佚名收回目光之後，仍然沒有任何動作，僅僅微躬身道：「明白了，我會將事情轉告香凝，多謝師兄提醒。」

　　對此反應，莫傀安內心頗為不滿，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轉身離開的同時也沉聲告誡著。

　　「師姐一人，即便離開厲沙州，或許於各大州間都足可稱雄，令天下機關城給予特別尊重，但葬陰門本身仍然只是小小的葬陰門，不要太過懈怠了。」

　　說完，莫傀安才跨出步，後方也傳來了聲音。

　　「師兄。」

　　「何事？」

　　「若蘭正領有任務在外，此去沙舟聯合會若有相遇，屆時還請師兄多多照顧，佚名先謝過了。」

　　這種話，只是讓莫傀安更加不滿，他終於忍不住直言。

　　「若蘭與香凝是我的師妹，照顧她們是我作為師兄本就該做的事情，再說她們如今也未必需要我的照顧，我們師兄妹之間是彼此扶持。」

　　「而你，兩位師妹的丈夫，照顧她們才是你的責任，可我卻未曾見到你有任何稱得上足夠的付出，僅僅鍛造之功，葬陰門還是有辦法請來各地師匠協助完成，甚至門派已漸漸開放的現在，直接委託天下機關城也未有不可。」

　　「佚名，你的價值正在消失，該好好振作了。」

　　難得說出這般一長串的話，甚至還讓陰毒上湧壓得胸口有些喘不過氣，可即使如此苦口婆心，莫傀安仍然只聽到這麼一句回答。

　　「師兄，佚名明白。」

　　可是，那柄纏上墨布的異刀依舊繼續墊著當桌腳。

　　爛泥扶不上牆。

　　莫傀安不願再多說，高大身影邁步，很快消失在濃霧之中。

　　孤零零站在屋前，保持恭送師兄姿態，當佚名確認對方已離開縱谷平原地界後，這才重新直起身體，他臉上表情十分複雜，神色間滿是不願回憶的劇烈痛苦。

　　最後，他走進屋內拿起東西，但不是異刀，而是一大壺烈酒。

　　漫步來到湖邊，佚名隨意躺在被潮溼的大地上，大口大口拿起烈酒喝下，任由酒液打溼衣杉，強迫自己不再多想，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不久之後，一名容貌秀麗且神色溫和的女子來到縱谷平原，她身背巨大簍子，兩眼中有一對金色奇異豎瞳，恍若蛇類，是萬妖族明顯特徵之一。

　　見到佚名再次醉倒於湖邊，她未見動怒，只是輕輕蹲下身，樣子增添幾分不捨與溫柔，伸手輕輕撫平那因痛苦而猙獰激動的面容，隨後將人無聲抱起，走入湖邊小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