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試一試

　　濃霧無盡，重重深處。

　　這裡視野所能見之景已越發光怪陸離，肉身、植披、礦物甚至漂浮的氣體彷彿都如活體一般。

　　每個物體各自有意識的交互融合共生，不時震動、鳴響、氣息吞吐，讓人有種恍若置身於複雜又龐大的生命體內部之感。

　　越走，越是驚異駭人。

　　來到此處，就連總是說起話就滔滔不絕的無色也沉默許多，那張豔媚小臉上更多的是緊張神情與頻頻熱汗。

　　她覺得自己先前應該是中了催眠或邪術，實在想不通怎麼會被說服。

　　霧蝕之地，經過天下機關城的多年調查和研究，已歸納總結出許多規則。

　　越接近異變根源自然狀況越是棘手不說，重點是但凡異變發生後即便僅在初期，都會有個大約的最低危險程度。

　　而這所謂最低危險的程度，用簡單一點的話來說明，大概就是天下機關城的一州分部需要全力出動，這才有可能解決的程度。

　　人手、奇物、機關城，缺一都不可，異變根源就是如此可怕的存在。

　　而她，無色，天下機關城特派的王牌調查員，先前居然就這麼答應對方，相信這名遮頭掩面葬陰門人所說的話，有辦法解決這場還未正式發生的災難。

　　無色越想越覺得奇怪，反應過來的她很肯定，剛剛自己一定是被某種術法或奇物迷惑了！

　　而施術者，莫傀安正緩步跟在後頭，仔細觀察著這眼前難得一見的景象。

　　即使是他，也忍不住脫口詢問。

　　「這裡四周所見與先前景色大有不同，更加......詭異也難以理解，完全顛覆外界所見的正常生命型態，這代表接近鬼邪之心了嗎？」

　　冷哼一聲，無色不爽的回道：「對，如你所願，快到了。」

　　察覺到自己先前可能是中招昏頭，無色對身後的陰險高手頓時沒什麼好印象。

　　要不是對方見她越來越難承受這裡的高濃度霧氣侵蝕，終於肯用那神奇陣法護持，不然她連話都懶得回。

　　調查員語氣頗衝，莫傀安能夠理解她的感受。

　　他不會自大的以為，別人的術法自己隨便就能解開和無效化，也不會自大的以為，自己的術法用了全天下人都解不開也沒感覺。

　　那是話本裡才有的童話故事。

　　必要時動用引魂秘錄，對此莫傀安心裡沒有任何愧疚，自小他就明白這是個真實、無情、殘忍的世界。

　　一切不過各做各事、各取所需、各自負擔後果。

　　如此而已。

　　就像現在他所要執行的計畫。

　　其實，無色、卓清來等人甚至是被衝散的斐尚幸小隊，如果他現在立刻向外界傳遞訊息並且全力搶救的話，不敢說全員都一定能活下來，但至少八、九成安全脫離沒有問題。

　　可是，現在一切都將成為計畫中可能的犧牲品了。

　　莫傀安只能祝他們好運。

　　不對無色語氣做出反應，像是專注在觀察這顛覆一直以來認知的濃霧世界，莫傀安若無其事的繼續詢問。

　　「這些......全都是活著的嗎？我感受不到有任何情緒與意念傳來。」

　　聞言，無色轉過身來，豔媚小臉故作陰沉低聲的嚇唬道：「當然，霧蝕所至，生命所在。」

　　話說完，她原本想繼續強裝冷酷下去，但感覺陰險高手沒有相關知識基礎似乎無法理解，那忍不住的說話欲望還是又衝上心頭。

　　「剛才那句話，是以前一個崇拜霧蝕邪教的信仰核心。」

　　「雖然那些瘋狂傢伙終究求仁得仁消失在霧蝕中，但當年留存的研究資料讓天下機關城也不得不為之驚嘆一聲。」

　　「根據研究資料所述，你眼前所見一切確實都是活著的生命，這是一種跨越種族、性別、本質的究極融合型態。」

　　硬忍著不爽將話說完，無色便立刻轉身低頭繼續前進，不止身型，就連性格都如同小孩在嘔氣一般。

　　莫傀安一邊跟上，一邊也忍不住的靠近觀察這些獵奇、噁心卻又不可思議的詭異生命。

　　就在剛剛，他還看到一大片似是金屬的礦物表面，浮起滿滿如筋線交錯的黑綠藤索，中心全數連接至一顆半開半闔的巨大肉身眼珠。

　　在眼珠薄膜上，有一層玄奇他未曾見識過的氣勁盤旋於其外，散發出惑人心神的眩目光彩。

　　這種熟悉感，先前莫傀安被引導情緒時也曾感受過，甚至他隱隱覺得自己引魂秘錄的修練，或許可以依靠這個霧蝕生命更上一層樓！

　　「喂！」

　　「你不跟上在幹嘛！？」

　　順著陰險高手所看望過去，那些奇特生命的外觀令無色忍不住心中一陣不舒服，面色不快的重重低喝！

　　「停下！不要再看了！」

　　「鬼邪產物大多有惑人心神之力，顯現內心希冀之慾望，就跟你現在......總而言之，看久只會迷失自己，小心變得跟那些邪教徒一樣。」

　　早有防備，只是在揣摩其中玄妙之處，莫傀安覺得自己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不過前車之鑑讓他決定還是聽從專家意見的好。

　　莫傀安忍住躁動心情，以陰魂二氣強鎮己身己心，將注意力重新拉回放在預定計畫上。

　　離開巨大金屬肉眼，兩人繼續前行。

　　對於適才專業的講解，莫傀安能明白地方不多，於是挑出想要知道的問題接著問下去。

　　「除了剛才所說的邪教外，天下機關城本身對於這些生命型態是否也有研究。」

　　「有，可是收獲不多，霧蝕生命本就千變萬化，更像是因時因地而誕生的各種獨有產物，即便霧蝕本身都會因位置不同而展現出極大差異性，異命院的研究根本趕不上它們的變化。」

　　異命院，這個名字莫傀安有印象，是天下機關城的三大院之一，不過他還是現在才知道，原來異命院就是負責研究這些奇特的霧蝕生命。

　　對於霧蝕生命的好奇有種停不下來的感覺，莫傀安想了想，最終還是道：「剛才說到的邪教，名字是？」

　　「克羅贊因教，克羅贊因用一般話來說就是生命即吾。」

　　感覺身後的葬陰門人似乎很有興趣，無色雖然不爽對方，但還是好心提醒一聲。

　　「想要知道克羅贊因教的資料，如果你真的能從這裡出去的話，或許可以問問厄羅多，又或是試著向巡迴各州的星遊城申請看看。」

　　天下機關城許多資料都是無償性公開，可其中也有不少分級保密的存在，克羅贊因教雖然機密性並不算高，不過也是其中之一。

　　無色覺得，如果是登上危險名單的慈悲天門人開口，她想那些負責人和特使大概都會給些面子吧。

　　喃念克羅贊因教幾次，似是要將這個名字記在心頭，莫傀安若有所思，接下來一路上都不再開口，恢復到沉默姿態跟在後頭。

　　兩人無聲行進，不知又過了多久。

　　隨著霧氣漸濃，四周色彩慢慢變得深邃無光，可那並不是黑暗，而是一種像要將光芒完全吞噬吸收的收縮視覺景象。

　　前路之奇幻光景，令人看了心神漸漸開始錯亂，稍有心志不堅者，思緒甚至感覺更會隨著光芒一同收束消逝！

　　這時，無色也終於停下腳步，頻頻喘氣不支聲音傳來，她撐不住了。

　　「喂，莫老兄，除非你其實是我多年仇人，想要逼我去死，否則我只能帶你到這裡啦。」

　　「剩下的路，都到這裡了，感應如此強烈，我想應該也不用指引。」

　　「那裡在呼喚你，鬼邪之心就在那裡。」

　　莫傀安聽完，驀然掌心朝上，兩手打橫伸出平舉，被肢體帶動搖晃的連身披風下，立刻有八道小紙人迅速向帶路的調查員衝出！

　　無色見狀大驚！

　　沒有防備的她，慌張中連爆炎彈都還來不及拿出，只能眼睜睜看著八道小紙人迎面飛來！

　　驚怒愕然中！

　　「天地有失，紙人護身。」

　　無色見到陰險高手平舉的雙手回收合掌，喃念著自己聽不明白的法訣，隨後八道小紙人就不斷環繞於她周身，散發出股隱隱陰冷氣場隔絕了霧蝕侵入。

　　「咳咳......咳......這些紙人可以護持妳暫時無事，霧蝕開始變化之後，記得把握好機會逃出去，快離開吧。」

　　就像莫傀安不能理解無色所說的天下機關術專業術語一樣，無色也不能明白環繞在自己身邊由八道小紙人所組成的陣法是什麼。

　　但她能感覺的出來，四周霧蝕壓力已減輕許多。

　　「喂！莫老兄！你......」

　　見此，原本被術法迷惑的怨氣也去掉大半，無色正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陰險高手已經快步越過她，消失於更深層濃霧之中了。

　　看著高大背影的消失，豔媚小臉上神色複雜，最終還是只能無奈嘆氣一聲，身帶自發運轉的紙人法陣，快速循著原路離開。

　　莫傀安獨自深入，於被吞噬的無光世界行走。

　　這裡，就連霧氣都已不見其形，五感正快速喪失，只剩下自己的所思所想能夠存在，甚至都有些開始遲頓起來。

　　在這隱隱約約的無感世界之中，他接收到了。

　　一種來自生命本源的呼喚，那是難以避免的天性趨向。

　　閉眼、遮耳、無香、去味、沒感。　

　　就這樣，莫傀安任由身體自主，朝向呼喚來源步步前進。

　　直到。

　　一股極為強烈振動傳來，徹底撼動身！心！靈！

　　他這才停步，取回自己五感。

　　睜眼所見。

　　無光世界仍是無光，但其中一處卻是極為突兀。

　　就像所有被吞噬光芒都被集中於此，於高空中形成一顆有若慘綠色太陽的巨大光球，表體充斥著成千上萬活生生的各種生命面相。

　　喜、怒、哀、樂、貪、嗔、癡，痛哭與大笑、嚎叫與畏縮、顛狂與麻木！

　　就在見到鬼邪之心本體的一瞬間，莫傀安感受到股龐大非常的情緒洶湧灌入腦海，心神護持術法霎那被衝破！

　　「醒來。」

　　冷不防，師姐聲音於耳邊響起！

　　兩股強大精神力量相衝擊，令作為戰場的莫傀安頓時吐出大口鮮血！

　　「師弟，你的本體居然會受傷，紙嫁衣一術似乎也有極限。」

　　沒有理會師姐的碎念，莫傀安重新回歸戰場！

　　體內氣勁全力運轉。

　　連身披風衝飛展開。

　　多道紙人漫天飛出。

　　陰氣漩渦爆散四方。

　　露出底下那一具好似真人的紙身！

　　遮天掩時，逃地避利，以紙替人，再化分身。

　　這就是紙嫁衣之術！

　　四周，六十四道藏紙光人以紙嫁衣的分身為中心屹立，陣法再起！

　　陰魂二氣為柱、為橋、為梁，彼此相連、互生、助長，依靠陣勢不斷循環滋生。

　　幽綠與碧藍光芒頓時大作，照亮無光世界！

　　本體咳血，體內陰毒蠢蠢欲動，但莫傀安適才還是拒絕了師姐提出幫忙的要求。

　　他想先試一試。

　　了解這些年來，自己到底成長多少。

　　是否能做到對練大嬸的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