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束（下）

然而有她的夢境還有第二次，在兩週以後，夢中洛習慣性點開社群平台的搜尋欄，發現夜的帳號轉為公開，發現她的自我介紹標注了另一個帳號，發現那是她的伴侶，發現她們甚至有可愛的女兒，害得洛清醒後的第一件事是確認夜的帳號是否一如既往。
還好是。

「今天想要什麼花呢。」還在撿拾因想起夢境而失神掉落的筆，風鈴便提醒著他顧客的到來，洛邊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直起腰時撞到桌板，邊用習慣的開場白招呼著剛踏進店內的客人。
「今天有鬱金香嗎？」
「有喔，你要什麼顏色。」終於安然無恙的從地上爬起，洛看向聲音的起源，清秀的臉與夢境中貼文帶有的幸福笑容重合，有點陳腔濫調，但他確實感覺到心臟漏了一拍。「啊，你是之前那位。」
「對，我有看到你昨天的貼文，拍得很漂亮。」他習慣每兩天拍攝並上傳一張花材的照片，算是給自己的攝影訓練，也希望固定發文可以讓演算法更眷顧他一些，雖然成效不彰，卻帶來額外收穫。
他想起昨天正好拍了剛進貨的鬱金香。
「那我一樣黃色跟白色，謝謝。」

洛挑選著半開的鬱金香，再搭配一些洋甘菊點綴，看著彎腰嗅聞風月玫瑰的夜，黃色圓瓣讓她的銀色耳環映出黃，因滿意於玫瑰的香氣而揚起嘴角，像是另一個夢境一般。

他還真沒想過還可以再見到夜。

結果夜在之後的每個月13號、打烊前十分鐘都會來到花店，為了取代已經不需要再叮嚀的注意事項，他們開始有一些日常的閒聊，通常是由夜起頭，由夜主導，他們的話題從不涉及個人隱私，像是為何總是在13號來到花店，為何總是買鬱金香，為何總是指定白色與黃色，或者他們能否有更進一步的相處。
然而從她口中說出的話越多，洛卻感覺她變得更神秘，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真正是什麼樣的人。

在某天胡思亂想時，洛才發現自己在意上一人，想的已經不是怎麼接近、怎麼吸引對方，而是直接認定自己不適合她。
認定自己配不上。

忘記類似的日子過了多久，在記憶中至少經歷了兩次的鬱金香缺貨，這些日子是他除了國小，唯一希望時間流逝快一點的時候，除了夜會來的、每個月的那天，那天他總會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寵物，越接近打烊前十分鐘，越期待的看著落地窗外的形色人群，直到她帶著笑容拉開玻璃門。

「我今天不用鬱金香，幫我綁一束白色花束就好。」天氣又冷下來的日子，夜帶著木質花香，穿著第一次來到花店時的白色大衣，洛則以拙劣的演技假裝忘記女人今日的造訪，開場白還在嘴邊，女人就先打斷他的話語。
「好。」他邊挑選著花材，邊等待著夜挑起今天的話題，直到流程已經進行到最後的調整，女人才終於打破沉默。

「你什麼時候下班？」
「五分鐘後。」
「要吃宵夜嗎？」

洛簡略的完成打烊整理，隨手拿起一朵鮮黃的風月玫瑰便拉下鐵門，大雨過後的空氣充斥草葉和泥土濕潤後清新的味道，他想起之前在田間打工的過往，好久沒有碰到土壤了，畢竟他的花店暫時只有切花，還是之後再買一些觀葉植物呢，多肉植物好像也不錯，他一直很喜歡熊童子。
臉頰突然的冰涼讓他差點跳了起來，在稱不上炎熱的天用剛從冷藏櫃拿出的鋁罐冰別人的臉頰，也算是惡趣味了吧，他無奈地看著從背後偷襲的夜，像是孩子般竊笑著，再因為他手中的玫瑰愣住。
「這朵送你。」夜輕輕接過他手中的已去除尖刺的花莖，洛則接過便利商店的塑膠袋。

夜晚的公園相對冷清，總是佔領遊樂區的小朋友早被家人帶離，他們一左一右坐在鮮紅的塑膠溜滑梯上，間隔在兩人中間的突起反而讓彼此自在的休憩，畢竟不用擔心碰觸到對方而造成的尷尬。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甜食鹹食各買了一包。」夜從塑膠袋中拿出兩包鋁箔袋，以及三罐鋁罐。
「你喜歡一般啤酒還是水蜜桃口味的再製酒，還是蕃茄蜜餞口味？」

洛後來選擇了與溜滑梯一樣是紅色的蕃茄蜜餞口味，沒什麼特別原因，他就只是好奇，跟一開始好奇女人的所有相同。

與在店裡的相處相異，兩人在公園成為彼此的角色，洛挑起話題、洛主導，當天是他在兩人之間說最多話的一次，從幼年時期的記憶到就學期間遇過的人事物、出社會後的迷茫、花店的經營，夜只是偶爾盯著鮮黃色的搖搖馬、偶爾將啤酒倒入口中、偶爾拿起玫瑰嗅聞。

「今天可以陪我睡覺嗎？」壓扁第二個鋁罐，正好是洛講完花店開幕的時候，夜抱著花束躺著滑下溜滑梯，用他剛好聽得清的音量，背對著他提出邀約。

他還真的跟著夜回家了，在看著她將他還沒壓扁的鋁罐放在垃圾桶旁，將黃色玫瑰插進罐口，再倒一些水進紅色鋁罐後便轉身離去。

距離公園大約十五分鐘的路程，一般公寓的三樓，看著由白色與灰拼湊而成的一房一廳，他突然平靜下來，方才路程中的焦慮與緊張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他持續觀察著女人的空間，發現白與灰中夾雜的黃，像是傘架內的雨傘、餐桌上的餐墊、流理臺上的馬克杯，以及後續發現，掛在浴室內的淡黃浴巾。
夜行雲流水的將脫下的大衣掛上直立式衣架，再將他仔細打上的紫色蝴蝶結緞帶拉開，白色的繡球花與淡紫風鈴草被輕輕放進柱狀的透明花瓶，她將水補到合適高度，再彎腰調整花的高度與角度。
「可以幫我調整一下嗎？我其實沒有什麼美感。」
「已經很漂亮了。」夜淡淡一笑，她知道洛看的其實是她。

酒精讓他們放鬆，卻沒有抹滅他們的理智，洛在女人的指引下在大理石鋪設而成的浴室卸下疲憊，再穿上夜遞給他的合身衣服，躺進潔白的床鋪，再換女人洗淨自己。

待浴室的水聲終於停歇，女人在關燈之後躺至洛的左側，他感覺左邊下沉了一些，月光從窗簾縫隙灑落，他的眼也漸漸習慣黑暗，並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女人拉起，圍至她的左肩。
順而側身讓他離夜的距離變的好近好近，近於他平常習慣與人保持的安全距離，近到他可以看到女人蓋下的纖長睫毛，近到他裝出的若無其事全然粉碎，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呼吸，怕驚嚇到手臂下的溫暖軀體，直到他突然注意到女人身旁的床頭櫃偶爾反射出光。
好奇心使他輕輕撐起上身想看得仔細，輕微騷動引起夜的注意，她順著洛的眼神也看向身後床頭櫃，開口。
「結婚戒指。」
「但他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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