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終局（ 下） 【上部完】

　　烏莉隨奈芭逃往月神淨殿，還未至密道，好友卻鬆開了手。

　　少女正疑惑，只見女孩兩眼空茫，口中喃喃自語，「聖女……祭品……烏莉、洛瑪、洛瑪……我的……」

　　烏莉心知不妙，扔下奈芭轉身就跑，可不知何處而來的幾個巫師和祭司已虎視眈眈，圍在四周。

　　「司首真失去魔力了？萬一是以訛傳訛，今天死的就是我們！」其中一個巫師疑道。

　　「若力量還在，她何必要逃？再多十個我們也都給殺了吧？」另一名祭司上下打量少女，說出心中猜測。

　　烏莉強自鎮定，正想胡說烏列爾便在附近來嚇唬他們，奈芭沒有起伏的平板聲調卻響起，「聖女魔力盡失，只要將她獻給埃神，你們就能繼承祂的力量。」

　　幾人聽了這話哪還有顧忌，衝上前就將烏莉抓住，堵住她的嘴，五花大綁的將少女送往祭壇。

　　奈芭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仍舊不停自語。

　　烏列爾對付完幾個雜魚，火速趕往月神淨殿卻未見到倆人蹤影，正惶急時，他忽而痛如剜心，跪倒在地，整個人震顫不停，難以自抑。

　　誕生石散出瑩瑩流光，少年臉色煞白：不要！拜託不要是真的！

　　點點星輝仍在飄散，他不管不顧的誦唸隱魂咒，只希望姊姊並未真的遭遇自己所感應的劫噩。

　　他凝神搜尋烏莉氣息，隨即趕往埃神祭壇。

　　＊＊

　　少女給送上了祭檯，眾人擔憂夜長夢多，絲毫不敢拖延，薄刃迅速在她頸間滑過，豔麗紅泉如彩墨飛舞，劃出道道的弧。

　　血花，綻放。

　　生機，凋零。

　　烏莉輕喘：再見不到烏列爾了？

　　眼中深邃的星空漸漸渙散，遠去。

　　那人仍不停手，細細剜出烏莉仍在跳動的心臟，擱在暗格內的祭檯上，黑鉛塊般的雲層聚集，妖異壘在上方，隱隱紅紫閃爍其間。

　　幾個祭司早踩著幾何，誦唸秘語，也不管祭儀自有規則，滿心以為只要奉上聖女，埃神定會降臨。

　　奈芭在幾何陣外，口中也喃喃吟詠，隨她音律急急緩緩，霎時，陣內爆出強光，出現一雙足有半張人臉大小的水藍魔瞳，正直勾勾地盯著她，女孩便暈了過去。

　　那生物逐漸現出整個身形，凝膠狀皮膚，質地黏稠，泛出緋紅光澤。因獠牙而閉不攏的嘴，正吐著滿是疙瘩的長舌咆哮，粗壯雙臂浮出烙印般的古老符文正流竄陣陣紅芒。

　　幾個獻祭者還在狐疑，這……是埃神？牠伸出銳爪，往烏莉那顆心戳了個血洞，嗥出一陣不知喜怒的吼叫，雲層內的紫電瞬間鋪天蓋地而下。

　　眾人驚惶，四散奔逃，卻發現電光雖穿身而過，但毫髮無傷。他們從狐疑到欣喜若狂而慢下腳步，認為是埃正賜下「恩典」，唱起了讚美的頌歌。

　　驚恐到極樂不過須臾，幾人歡得手舞足蹈。

　　烏列爾趕到時便是這幕——獻祭者的盛宴。

　　他靜靜看著祭壇上的姊姊，靜靜感受她散逸的能量，靜靜看著那顆不會再為他悸動的心。

　　浸骨寒意轉為焚身烈焰。

　　少年眼角微紅，暴戾如雷雲聚於山巒間，口中卻吐出溫柔的吟唱，紫電倏然劈向幾何陣，那生物慘嗥一聲，隨即不見蹤影，只留地面一片焦黑。

　　幾人看向烏列爾，暗暗凝聚魔力，想試試「埃神恩典」，卻吃驚的發現，什麼「巨能」都沒有。而就憑他們，絕對無法在眼前的副祭手下討得了好去。

　　「烏列爾閣下，這一切都是誤……」語音未落，溫柔的吟唱卻帶來最極致的折磨。

　　眾人皮膚慢慢剝離，一張又一張，整齊排在幾何陣內。他們互相撕下對方肌肉，血淋淋地生吞活嚼，一束又一束，一塊又一塊，直至白骨森森，臟腑驚恐躲在其中跳動，那柔柔咒詠才一點一滴融蝕掉所餘不多的殘體。

　　＊＊

　　烏列爾抱著姊姊，輕淺的碎吻落在她髮際、眉眼、雙唇。

　　他眷戀的摩挲那顆小痣，軟語輕喃。「誕生石會讓我找到妳，血符封印護祐靈魂不滅，烏莉，等我。」

　　吟詠聲起，誕生石隨流淌的咒力化做點點螢光消融在虛空，烏列爾口中不停，自烏莉胸口沾了些血在她額上畫下符文。

　　誦念漸漸停歇，他哼起繾綣的小曲，輕撫姊姊那張曾經俏皮靈動的臉龐。

　　就這麼凝視她許久，少年口中曲調一變，成了詭秘音律。他自腰間取了彎刀，薄刃毫無遲疑劃過咽喉，巨蝮蛇項圈瞬間染滿殷紅。那目光仍不捨地留連少女的容顏，寬闊的肩背卻逐漸無力、抽搐。烏列爾再支撐不住，倒在烏莉身邊，他勉力握住她的手，靜靜闔上雙眼。

　　＊＊

　　洛瑪踏出肉渣、碎骨橫飛的滿室血腥，將手中人頭扔給德拉盧的將軍道：「認得吧？貝薩斯。唔……其它部份在房裏，有需要，你們再自己蒐集吧。還有，她就交給你照顧了。」

　　他轉頭向身後臉色蒼白的女子交待，「桑妲絲，跟著他們。」就趕著去尋烏莉。

　　寢殿雖下有禁制，但外頭兵荒馬亂，自己很難真的放心。

　　到了殿外，他心口一涼，門，為何開著？烏莉是神體，艾庇普沒有讓她成為傀儡的能力啊！少年衝了進去，四處搜索一番，所幸，並未有任何自己不敢想的事發生。

　　可烏莉魔力盡失，她是如何突破禁制走出去的？心念電轉之際，便知是艾庇普藉奈芭搗鬼。少年氣急，不及問祂是何用意，隨即往烏列爾寢殿行去。

　　地上的殘骸和咒力讓洛瑪知道魯尼和烏列爾有過一場惡戰，而烏莉……烏莉……已無力量傍身，若她沒尋到烏列爾……

　　正焦急間，艾庇普懶懶地「開口」，「他們到埃神祭壇去了。」

　　「祢讓奈芭跟著他們？」洛瑪惴惴，祂這麼做決非安什麼好心眼，他急急趕到祭壇，除地上一塌糊塗的肉泥、人皮，和焦黑的幾何陣及絲絲雜鬼污氣，卻不見二人蹤影。

　　洛瑪凝神，搜尋烏莉，卻在祭檯附近感受到她熟悉的氣息。

　　少年禁不住開始顫抖，意識抗拒著那可能成真的噩夢。然而，他卻只能強壓下恐懼，仍是一步一步走過去，愈是靠近，愈能感受到她......散落四周的痕跡。

　　祭檯上大量殘血和那顆心讓洛瑪腦中一片空白。呆了一陣後，少年滿心祈願是自己感知錯誤，猶豫再三，終是咬牙伸手捧起它。

　　頸項傳來涼意，雙眼映出逐漸模糊而變黑的天際，胸口泛著劇痛——這是……烏莉最後的記憶。

　　自己……害死她了嗎？
　　 　　

　　洛瑪如墜落深淵，碎盡。
　　若深埋在冰雪裡，窒息。

　　好冷，怎麼會這麼冷？ 　

　　不是的、不會的......不該是這樣的！ 　
　

　　少年全身顫慄，他搖搖晃晃地起身，四處搜尋少女的身影。

　　終於，在埃神殿內，他發現了姊弟倆的屍首，宛若一幅永恆沉睡的畫作。洛瑪凝視烏莉額上的符文，立即明白烏列爾將命獻給了埃，來護佑姊姊魂魄。

　　「艾庇普，為什麼？」少年淡淡地詢問，這顯然是祂設好的局。

　　「我和埃那傢伙有些淵源……」祂「話」還沒「說」完，洛瑪即凝神，迅速以「念」調動「埃之秘語」，並融和了「斬首者之刀」解開那個被「封鎖」的「自己」，「倆人」合而為一，同時開始「攻擊」艾庇普。

　　蛛網般的黑絲狂烈纏繞識海，顱內若充飽了氣向外擠壓；血管如吋吋碎盡，骨骼似鈍刀慢剮，神經彷彿電流灼燒，與以往對抗祂相較時更是千倍疼痛，可少年不在乎。

　　他要「吞噬」掉艾庇普。不論自己會變成怎樣，他，要「吃」了祂。

　　洛瑪毛孔血霧紛紛，七竅更是猩紅不斷，看上去形容可怖。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鬥爭依舊激烈，少年卻使終巍然不動。

　　＊＊



　　奈芭悠悠轉醒，遊目四顧，只見祭壇地面焦黑一片，血腥氣瀰漫，不遠處滿地血肉狼藉......她呆了片刻，一陣劇痛中，畫面如洪水破閘，灌入腦海裡。


　　烏莉！是自己——
　　為什麼？
　　是......什麼操縱了她？
　　烏列爾呢？


　　女孩淚水奪眶而出，不願，更不敢承認好友已遇難的事實，那溫暖而俏皮的少女竟死於——自己的嫉妒裡。


　　「烏列爾......洛瑪......他們在哪......？」奈芭滿面淚痕，起身往埃神殿尋去。

　　

　　金色朝陽破雲而出的那一刻，洛瑪緩緩睜開雙眼，起身行往姊弟倆屍身所在之處。

　　一旁的奈芭，已是雙目紅腫，哽咽地抽氣，遠遠落在少年身後，不明白事情怎麼成了這樣，更不敢出聲打擾。

　　洛瑪彎身取下烏列爾的巨蝮蛇項圈，抱起烏莉，步向殺伐依舊不斷的遠方，周身湧動巨大的能量。他詛咒自己，帶著永生不滅的記憶，躍入火海裡。

　　不及出聲阻止的女孩發出淒厲悲鳴，也隨那腳步縱身而下。

　　風拂過祭壇，暖融漸漸驅散冰涼。遠方那雙銀色眼瞳俯瞰興衰，輕嘆，「我也無法輕易干涉『律』啊……」

　　祂賦予回到身邊的碎片意識，讓它自己去尋回身為人類時，那失落的半道靈魂。

　　「就叫你加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