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餚 - 2 - 真正的天敵啊,我想

私密發佈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9月15日

淋浴完畢後,我裸身站在大鏡子前。
我思考的時候習慣這麼做,
或許多數人羞於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裸體,
但我倒是滿沈浸在這樣的「對視」當中。
一直以來,這都會使我平靜。
或許這樣才可以壓抑我心底過於追求細節的缺點。
譬如我時常衡量著自己乳房的外觀,
寬度、大小、圓滑度。
我會好奇男性對於乳房有什麼特別的宏偉思維,
站在男性的角度思考,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有趣。
這當然也是我自己奇異的統計結果。
女性可能以為男性只是看到這樣的畫面就足以感到興奮,
但實際上利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其實比想像中的還有更多內涵。
重點不在於絕對尺寸,而在於視覺尺寸。
這關乎到魚水之歡的過程中是以何種姿勢進行,
假設是從後面俯瞰,你會發現圓滑度的曲線比起其他參數重要。
如果是最為基本的傳教士方式,你會發現藉由某個瞬間激出擠壓作用,
可以彌補絕對尺寸上的差異,利用服裝或者是手肘都可以達到效果。
光是這兩種基本的例子就可以發現,真正平白直述的裸體,
僅僅只是尚未雕刻的原石,不具備任何魅力。
奇妙的是,只要作出一些外在動作,就可以發生奇妙的質變,
這種質變或許比化學作用更為強大。
若我只是像是立正一樣站著,
那麼從正面看過去只是色彩平淡的庸俗作品,
但若是將雙腳的Y字幅度特別選取過後,
並利用雙手放在適合的位置,
就成為了一種強烈的慾望產生器,
發出強烈的性慾電波,求偶訊號。
這就是相當神奇的質變,
原因是我本身沒有作出任何物理性動作以外的事情,
但卻可以改變他人費爾蒙濃度與心跳跳動的快慢,
就像是魔術一樣。
這聽起來是有些相當病態的剖析,
但是這就是我優於常人之處的特點。
想要把眼前的事物用自己的言語表達完整,
那就要有無論事物之美醜優劣、價值觀差異,
都要有勇於面對、觀察、記錄、描寫、反芻為信念之決心。
我的名字叫作「柴嘉怡」。
家中的獨生女,個性是所謂的「特別」。
父親是一般的公司職員,為人親切。
母親是一般家庭主婦,待人和藹。
簡單來說就是非常美滿的普通家庭,
但是老天不願給我一個像是正常的腦袋,
一個正常女孩的思維,
我內心像是住了一個老男人,
可能飲著已經泛黃的老酒,
反覆留戀自己的豐功偉業。
我天生的那種留戀劣根性,
讓我又愛又恨。
愛的是,這讓我非常愛我自己。
恨的是,一旦抽離了那種所謂完美的享受之後,
一旦開始留戀與回想,那種甜美就會像是刺針一樣,
既苦澀又難以下嚥地一股腦門衝來。
那個徐總編就是在我的文章中嗅出了這份味道吧。
我曾經以幾個不錯的作品,獲得國內幾項殊榮,
但是那些殊榮不能代表我心中的美好時刻。
唯一讓我有記憶的兩三則故事,
是我還沒成為報導文學作家的學生時代。
青春可愛的高中時代,出現了慣竊,
慣竊在幾次事件中獲利了近十萬的好處,
包括手機、班費、戶外旅行的繳交費用。
當時連教官都開始緊迫盯人地要我們互相攻訐,
試著至少供出一個兇手以藉以交代。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所謂「社會化選擇」的經驗,
當時我才發現這世界不是繞著「真理」與「美好」打轉。
說話露骨的教官道盡了這個平凡社會底下的多數選擇。
交代。
只要有所交代就可以結案了,
即使不抓到慣竊也無所謂,
即使後續發生了類似狀況也無所謂,
只要先有一份完整的報告書,
那麼就可以將整件事用幾張紙輕描淡寫地闔上「疑問」。
直到那一刻,我才瞭解這是一件血淋淋地「面對」。
我們都在一個美好環境安逸地長大,
面對外面世界,還不瞭解其真實運作之狀況,
多數年輕學子都在這個節骨眼上失去耐心,
當自己內心的價值觀受到擠壓之後,
就會成為另外一種毫無內涵的反向武斷。
「爭辯」成為了這個時代下最有名的文明病,
多數時間我們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只是在文字上打轉,
我們並非不瞭解自己在做什麼,
而是瞭解也無所謂,
反正生命終有結束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之前,相信這就是社會之無奈,所做的最後妥協。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成為了人生座右銘,
最後告誡著自己的子女,我們只是在一種苟活的迴圈下努力度過。
一旦有人反駁這種想法,就會想辦法爭辯與試著讓對方污名,
冠上偏激是最好的作法,偏激就是那種比罵別人婊子還更嚴重的批評。
『我可沒有說髒話呢』
但是說的話有時比髒話更難以咀嚼。
這就是我的家庭給我的教育。
『這就是社會』,哈囉。
於是僅僅十七歲的我,就做了一個人生上最痛恨的決定。
雖然痛恨,卻也享受於其中的決定。
身為品學兼優的學生與班級重要幹部,
面對老師、學生、家長、教官四方的種種質疑與討論,
我私自做了一個非常可惡的決定。
那就是利用輿論。
我實際上根本沒有找出兇手,
當然,當時我也不打算找出兇手。
我製造出兇手。
由於太多資訊都在我手上過水,
我很清楚每個事件發生的時間點,
我花了三個晚上盤算總總細節,
以及多方盤算各個細節。
為了不讓一身腥上身,我製造了幾個資訊點給女孩們,
讓最後的證詞交互混合。
意思就像是你印象中某個時間點可能看到某些人,
但實際上你並不清楚那畫面還有什麼細節,
透過多個人的交互證詞,建立出某個可能存在的罪犯。
最後,輿論開始擴大成決定,
班上最後終於凝聚了共識,
以近乎是霸凌的姿態要求那個被污名的無知學生簽上悔過書,
即使到了最後,那名簽上悔過書的少女還非常喜愛我,
是我不厭其煩與不討厭她地陪她寫完假的自白書。
當然,這樣的選擇都是經過思考的,
少女的家庭因素複雜,剛好是那一種雙親對小孩最疏離的狀況,
這種狀況的好處就是這類型的父母發生事情只會一味地道歉,
接著回家用某一種口吻教訓兒女,連一點點辯解都不肯聆聽。
最後污名成為了事實,
我創造了歷史,創造了事實。
那天開始,我選擇了我的人生道路,
由於就是因為使用過這份工具,
才會知道這份工具遠比其他工具來得強大。
不需要造成流血、不需要造成肉體傷害,
就可以毀滅掉一個人的價值觀。
我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那就是因為我知道兇手是誰,
為了他我願意這麼做,值得這麼做。
現在那個他,可能已經被無情的社會淘汰,
那個他,我曾經幫助的他,讓我不捨地淘汰。
那個他,已經只是過去的記憶。
我不留戀他,
我留戀十七歲的那個自己。
就是如此,
這樣的內心只說明了一件事,
我心底就是真心犯賤的傢伙。
其實是一無所獲才會這麼做吧,
無論是面對這看似無盡的篳路藍縷道路,
我內心仍有顆慾望無窮的黑洞。
「總編。」七分鐘後,我依然一絲不掛地站在鏡子前滑開手機,撥打電話。
「哦,嘉怡啊,妳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跟連先生見過面了,也聊過了。」
「怎麼樣,他應該是會有興趣的傢伙吧。」這胖子的話別有用意。
「我想試試看,只是有幾個條件。」我邊說邊尋找髮圈。
「妳這是在敲詐我囉。」
「決定權在你。」我將問題丟給他。
「好樣的,說吧。」
「用簽約的方式吧。」
「不愧是我認識的Miss柴。繼續。」
「我不想這只是一篇報導專欄而已。」
「連事件都還沒調查就想要畫餅啦。」
「我要出書。」沒錯,我思索了很久,這是我的機會。絕無僅有的機會。
「所以是想寫成獨立作品?」
「沒錯。這決定權在你。前提是我們要簽約。」
「如果是這件事要寫成作品當然沒問題。」胖子這句話讓我有些動搖,原因是他似乎打定主意我會這樣問他,也有可能是他已經嗅到這是一件極獨家的美好素材,只是無論是何者,我相信他已經在內心盤算好選擇。
「簽約之前,我還有兩項需求。」反方向前提,雖然不是第一次使用,但面對狡詐的胖子,我還是要非常謹慎。
「妳胃口很大嘛,Miss柴。」
「這是確保我能行動的依據。你應該很瞭解我的作法。」
「當然知道,拼死不要命的工作態度、工作狂、神經病等等,妳有太多業界名號。」我很想揍這胖子,好險現在的我處於裸體狀態,否則無處宣洩這樣的憤怒。
「第一:我想要知道連先生的底細,就你能知道的範圍之內。第二:假使他說的事情有這麼誇張,相信我們要能叫得動他,肯定不只是支付金錢這麼簡單吧。你必須負責這一塊的協調。」
「好吧,嘉怡。聽我說。千萬不要懷疑那小子。」
「我知道他是狠角色,見過一次面我就能感覺到了。」
「第二點我可以完全配合。只是第一點…」胖子難得會語塞,平常辯才無礙的他,現在竟然會停頓下來。
「我幾乎查不到資料。」
「我很好奇妳能查出什麼。」胖子不以為意我能做什麼,這使我內心的優越感與驕傲心態隱隱作祟。
「他的襯衫是訂作的吧。」我還是說了。
「哦?所以呢?」
「我的房車內部車電有經過改裝,攝影機可以把他照得漂漂亮亮的。很可惜,我問過幾家熟識的店,他們非常確認那是訂作的衣服,因為車線與對稱位置不是大量製造常用的作法。講得簡單一樣,他應該有隨時被抓的決心吧。他的背包雖然是著名的平價包包,但是也經過了改裝,我特別去查過那款包包的內裡與外處拉鍊部份。如果一個只是巧合,兩個以上就肯定不是了。除了襯衫與包包以外,手錶也是,掛名寫著某一個牌子,但是卻找不到完全一樣的錶款,他肯定是在錶面多做了什麼鍍膜處理吧,厚度比一般光動能手錶還要厚。」這是我的底限了,能告訴胖子的只能到這句結尾。
我的確分析了我可以看到的所有資料,
陌生人只要進了我的車內,絕對如同赤裸一般。
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角色。
全身上下的行頭,根本找不到根據。
我擅長分析人的外裝,因為那凸顯了很多特質,
包括喜好風格、特質個性、做事原則都可以從穿著看出。
「真是個瘋子啊,Miss柴。」胖子開朗地大笑。
「你說他嗎?」
「我是說妳。」
「喂。」
「放心好了,妳會跟那個小子相處得很愉快。至少他過去應該也沒遇過這麼獨特的女性。」
「所以直到現在還是不肯跟我說他的底細嗎?」我覺得我真是浪費時間。
「要是告訴妳了。你應該會嚇得跑走吧。」
「我可沒什麼好怕的。」我很想告訴胖子,什麼都能惹,但絕對不能惹一個可以獨立自主生活的單身三十歲女性。會這麼說是有用意的,男性跟女性天生最大的差異就是,男性永遠會低估眼前的女性,無論這名女性本質上有多麼超越自己。因此通常分手的雙方,只要女方願意,大多數會先找到下一任備胎的絕對是女性。
「好吧。我說真的,妳的要求除了他的底細之外我都能夠滿足。」
「我應該不會死吧。」在胖子講完這句話之前,我的跳躍性思考已經到了下個階段。
「什麼?妳在說什麼?」顯然胖子還沒跟上我的節奏。
「我可不想死。」
「所以妳才要信任他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最初的想法,但你應該很早之前就打算這麼做吧。」胖子的謊話極盡粗糙。這本筆記本肯定很早之前就拿到手了。好吧,我對這本筆記本也作了一些分析,細節太繁瑣了,總之就是這胖子肯定是藏在手邊有一段時間了。
他在等什麼?
我的被害妄想症不停在空中盤旋。
「嘉怡,很抱歉。」胖子突然話鋒一轉,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
「現在我還不能給妳答覆。但是相信我,那裡會有很多妳想寫的元素。即使是看似全無所得,回頭一看才會發現那些珍貴獨一無二。」胖子的話別有深意,我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麼說,我似乎是問到了一個最關鍵的轉折。
所以,胖子是倖存者嗎?
除了連先生以外的倖存者?
這是我的直覺。
雖然還沒有任何證據與根據。
「好吧。祝我好運。我先準備準備。」實際上我在撥電話之前已經想好了方案,雖然面對連先生的神秘上我是毫無對策,但是即使胖子不肯答應我的提議,我也有我的作法:「你幫我跟連先生確認我要的條件吧。我準備好就會打給他。」
「好。」胖子的回應像是碎了一地的撲克牌之塔,自從我提到了關鍵句之後,令他陷入了某個回憶的漩渦吧?
我穿上衣裳,偽裝住自己的不正常。
凝視著鏡子的自己,獻以一個美好的告別。

9月16日

憂鬱星期一,
都不是上班族的我與連先生,
約在他的台北住處。
他的可愛女友,小曼,協助我們安置裝備。
我們將GLC塞得滿滿的,
至少準備了一個禮拜份量的工具、食物、求生器具。
雖然連先生說這些應該都派不上用場,
我還是將它們整齊地排好,
用我那該死的強迫症優勢,完美地收納。
由於我不喜歡別人開我的車,準備就緒之後,
就逕自跳上駕駛座好整以暇地準備出發,
我看著他們像是小情侶一般地道別。
當車子開上了國道之後,
我們才開始破除了像是冰塊的障礙。
「妳會緊張嗎?」他問。今天的他還是穿著訂作衣服,即使到了這種可能會送命的節骨眼,還是對自己的神秘保持著最高規格款待。
「有些吧。對了,你女朋友不去嗎?」
「我跟她解釋過了,原則上兩個人才有辦法好好做事。」
「怎麼說?」
「我們可能現在就要培養好感情。」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要開始好好的聊天,記住彼此話中的細節。」他的笑容有些曖昧。
「我不懂。」
「登門拜訪最安全的作法就是情侶或者夫妻之方式拜訪。」
「這種事情應該要提前跟我說的。」我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雖然我不認為連先生有意要對我做什麼。
「放心,這只是工作。」
「我不懂,我們不是要去『食人聚落』?」
「哼,柴小姐,食人族不是非得要像是你在網路上搜尋的圖片那樣。」
「所以會是怎樣?」
「那種看起來像是蠻荒之都的食人聚落,其實並不恐怖。最難以駕馭的反而是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
「好吧,你把我搞混了。」暢行無阻的國道更顯得我方向盤上的焦慮。
「他們就像常人一樣。只要不說出特徵,妳會覺得他們就像平凡人一樣。」
「什麼?」
「所以我才說妳準備的物資大多都沒有用,因為我們即使走路也可以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吃。」
「這樣的話……」我滿腦子都是古早的畫面,部落、穿著裸露的野蠻人,各種刻板印象的畫面。
「好吧。假身份的製作適合現在就開始執行。」他從背包裡拿出一疊自行裝訂的資料。
「這是什麼?」我用餘光瞥了瞥。
「我寫的故事。基本上可是要背得滾瓜爛熟。」
「我不喜歡這樣,你可以提早拿給我。」我討厭失去控制的感覺,尤其是這種突然從天而降的工作。
「提早拿給妳也沒用。你肯定沒演過話劇吧。」
「這倒是沒有,這有什麼關連?」
「因為話劇可不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裡練習就可以演好的。多數情況都需要跟對手好好的討論,才能把最自然的東西呈現出來。」連先生的口吻像是話劇指導老師一樣,除了醫生以外,還是個演員?
「好吧。我要怎麼做。」
「既然要演情侶,那就要先好好談一場戀愛。」連先生臉上露出美好的笑容,也許這是他的擅長招數。
「哼,你用這招到底可以騙到多少女人?」我冷笑了一下。
「我是認真的喔,把我當成是陶子寧先生吧。」
他像是開玩笑,而我像是觸電一樣。
真正的天敵啊,我想。
我的冷顫不停打起。
陶子寧就是那個,
偷了快十萬塊的慣竊,
我說了「忘記」,
卻始終在心中為他留了一個位置的傢伙。
Outline
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贊助連結
3.5K會員
409內容數
販賣 懸疑、推理、科幻的日常小說店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