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餚 - 6 - 這是浮現在我內心片刻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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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 凌晨

秋風可能是一劑情感宣洩良方,稍有涼意的夜就足以把我喚醒。我在睡夢之間恍惚醒來。也許是睡前含入太多資訊,喉嚨之中彷彿存在著依稀的罪惡感。這讓我想起了那個曾經被我陷害的高中少女,由於年輕的記憶宛如字跡淺薄的稿紙。有時筆痕只是輕輕修飾之後就變成新的記憶了。
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許多記憶似乎是自己憑空捏造的。要讓其他人能輕易接受少女是慣竊的這個結論,的確需要一些複雜的成長背景吧?讓其他女孩們都認為『會偷竊的少女,肯定是家庭本身就有問題吧?』
原本我可沒要這麼說,我只是起了個頭。接著,所有的一切就像是逐漸堆疊的風浪,朝著理想角度徜徉而去。
「睡不著?」正當我搖晃杯中的水時,連從暗處冒出。
「喂,你也出個聲音。」我回應,下意識地用右手拍打胸口。
「我想妳可能需要一點酒。」他從桌上拎起一瓶紅酒。
「好吧……我的確是睡不太著。」
「寫作應該很需要這些東西吧?」
「你是指酒嗎?」
「對啊,或者是煙。」連正用簡易的開瓶器拉出美妙的軟木塞。
「我有我的方式。」總不能在這無人的海邊小屋裸體吧?當我要專注思考的時候,我就得需要一個人好好獨處。看著自己裸露的身體會讓我自己恢復理智。
「所以是一些不好意思的方式嗎?我看妳從晚上就坐立難安。」他的話語帶玄機,這種私人癖好應該是不可能有人能知道的吧,即便是連,應該也不知道我的這種癖好吧。即是如此,難道是我掩飾得不夠好嗎?
「怎麼樣,所以我們要練習對戲嗎?」其實整晚除了記憶資料以外,就是要不停跟連對話。
「妳的確還是少了一點味道。」他說,挑逗地看著我。
「哪一種?」
「羅蘭可是一看就會穿幫了。眼神有沒有愛,可是一眼望穿。」他冷冷地在我耳邊說。
「我很少愛人,真的。要用裝的都快忘了怎麼做。」此言不假,自從三年前開始,我對愛情已經打上了疫苗,打算這輩子不再得到這種病。
「愛人是發生在相對環境下的。也許在某些狀況下我們不需要愛人。」
「那哪些狀況需要?」我問。
「現在很需要。」他的話就像是偶像劇隨口一謅的台詞。
「這不好笑喔。」
「之所以需要,妳應該很清楚吧。」軟木塞被安置在木桌上。
「我知道。又是羅蘭這瘋女人嗎?」整個晚上都會聽到這個名詞,光是要我練習牽著連的手,手指、手腕、張力都要經過他挑剔地考驗。
「好吧。倒是有一些方法可以讓我們看起來更像情侶。」我看到他眼底那種充滿胡鬧的眼神。
「所以你才打發『凱』跟『小桃』走啊。」我們一同研究資料到晚上十一點多,凱說這棟民宿是留給我跟連的,於是就跟小桃一起離開了。
「妳有沒有看過一部電影?」連似乎很喜歡看電影,每次都總是詢問大家這句話。
「好吧,是啥?」
「Closer。」他說。
「當然,這是很經典的片子。」我回應。實際上我是看了第二次才把劇情的時間點連接在一起。
「有時候愛情並不建立在我們想像的狀況上。」
「我很清楚那部片喔,連。」我不想他用隨便呼嚨小女孩的口吻對我說教。
「是啊,那妳應該很清楚眼神吧?」
「什麼?」我以為他要說的是別的。
「大多數人滿在意劇中所謂的『真實』。的確,也沒有人想到『欺騙』往往才是維持一段感情的最重要核心,當把話說開的時候,好像某些愛就不存在了。」連細細地解釋。
「所以?」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時候是最後女主角認真說了實話,但是她的眼神就在一剎那崩塌。」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
「愛情是不是有點像靠著『眼神』與『語感』當作介質的奇妙物質?」連的話就像是天外飛來一筆的解釋。
「介質?」
「無論是觸覺、眼神、語感都一樣。我們的愛是真正的愛嗎?還是只是存在於一種環境賀爾蒙下的錯覺。」
「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
「就像現在我這樣。」他向我靠過來,靠得幾乎快貼到我的臉上。
「你要幹嘛?」我下意識地往他身上捶去。
「觀察一下。」他的鼻尖幾乎貼近我的額頭。
「你到底想幹什麼?」
「妳若是真的想把我推走,一開始就會了。」他說完的當下,我只感到一陣恐懼。
一把利刃架在我的脖子上,
幾乎在無聲無息地抵達我的皮膚表面,
他左手輕輕地撫著我的下巴,
下腹已經貼近我的衣裳。
我可以感受到他異樣的興奮,
但是卻在他的眼神中看見如同宇宙般清澈的寧靜。
「妳現在的靜止,是恐懼的靜止,還是身體在期待的靜止?」他對我丟向一個問題。
「你……」這是他故意這麼做的嗎?
「如果我不是我。如果我是另外一個極其醜陋、肥胖無比的猥瑣之人,妳還會保持靜止嗎?還是妳的恐懼就只剩恐懼了?」他的話一句句擱淺在我的心頭上。
「不……要……」他鬆開了手,放我自由,我頹勢地跪下。他將刀子輕輕地放在桌上。
「想要瞭解一個人,只要看清楚她的恐懼就好。」
「為什麼?」我很想反駁,但是還飽受於剛剛的驚嚇之中。
「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過去都有一段時間活在生死邊緣。能讓我們活命的東西就只是剛剛我提到的那些。」他蹲下來像是安慰孩子般摸著我的頭:「眼神、語感、觸覺、氣氛。」他認真地說。
「妳認為像我們這樣的人,難道不能一眼看穿妳嗎?一名深陷於痛苦回憶之中的妳。妳的愛情已經放進墓地了,不是嗎?」
「你到底懂什麼!」我討厭他像是完全看穿我一樣。
「脫下吧。」他轉身站起,並沒有看著我。
「什麼?」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此時顯得巨大的背影。
「那是妳的癖好吧?」他冷冷地說,邊走過木桌,將醒酒一陣的紅酒倒出。他沒有往我這裡瞥來,只有我獨自地站在桌邊懸宕。
「想要做好一件事,就必須先解放自己。」他就像是魔鬼,前一秒還像是殺人魔一般拿著小刀抵著我的喉嚨,下一秒已經在品嚐美酒。
我的不知所措並沒有因為他的動作而消失,
反而更加地延伸與不停放大。
腦子像是電流竄過一般,
我心中已經沒有任何線索去判斷他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
「不要太驚訝。嘉怡。」也許是想要拉近我的心防,他並不再稱呼我為柴小姐。
「還是說……妳習慣別人叫你『Miranda』?」他調皮地問。
霎時,我的嘆氣就像是宣告自己的失敗一樣。
我以為我比想像中的厲害,
我以為我直到最後一刻還可以在他面前有所保留。
但是當Miranda的發音劃過天際的時候,
我才認真地發現自己處於不得不認輸的道路。
關於三年前的真實故事,即便對於連,我還是說了謊話。
實際上我是靠了那個已經躺在墓地的女人,
才站上好不容易可以抵達的舞台。
那個女的中文綽號小米,我們都喊她是Miranda,
她的男友設計了連續殺人事件,
由於無法忍受良心的譴責與內心的煎熬,
完成了一本叫作「準心」的自白小說。
我只是帶了兩手啤酒去她家,讓她好好發洩自我,
接著順手牽羊帶走了她的原稿,將作品賣給最需要買下版權的傢伙,
那個胖得噁心要死的徐胖子。
當然,這種揭發性作品基於某一種理由,是不可能上市的。
因此,我拿了一筆不錯的報告費以及幾個職位上的安排,
原本我以為他們只是要教訓她而已。
沒想到他們在我眼前硬生生地將Miranda逼入死角。
而我只是不小心冷酷地滴了兩滴眼淚,
告別式還是爽朗地參加,帶著哭哭啼啼的臉龐上香。
為何如此冒險犯難,為何要走上這條道路,
那是因為人生總需要一部代表作,
即使那個胖得不能再胖的徐胖子貪得無厭,
我也要忍著頭皮走過這一關。
我很瞭解我的青春很快就會不再,
最多就剩三年吧?
也或許我可能是下個Miranda也說不定。
這一直就是職場遊戲不是嗎?
想往上爬就是得接受世俗的事物洗禮。
徐胖子這種人渣是最需要去死的,
但是為了美好的生活,
我還是得低著頭做好一切打算。
包括服侍他那個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殖器,
以及將那些爛文章寫好。
一直以來,想把「準心」攤在太陽下,
直到此刻,還有一份電子檔還在我的筆電裡擺著。
每一次,我都快失手按下傳送鍵,
每一次,我都思考自己是否會成為另外一個Miranda。
也許這真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一次,我不必再螢幕前觀望自己的懦弱,
這一次,將會是我血淋淋地真實故事。
出發以前已經準備好了,
這一次,已經不需要徐胖子了。
這本新書,將會以全新浩大之姿上演,
以後,再也不需要,靠著裸體,
才能打造所謂的美好。
如果我能活著回去的話。
「原來妳這麼小看我啊?」他打斷了我腦中瞬間閃過的種種自我巡禮:「話說我在車上有說過我們有一百步要走。現在大概是第二十七步而已吧。」
「你到底要我做什麼?」當Miranda這個字眼已經從秘密成為不重要的單字之後,我已經不需再隱藏我內心的奇異邪惡。
他沒有回答,只是笑著品著紅酒。
我討厭他那完全掌握的笑容。
於是,
我褪下了自己的衣裳、
蕾絲胸罩、
紅色內褲、
赤裸地站在他的面前。
姿勢當然是使用最撩人的曲線,
多年在大鏡子前的訓練,
只要是完美地展現某個比例,
很難有男人會捨棄這份大餐。
「Miranda,這是沒用的喔。」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我走上前去,抵達能夠一手擊敗他的距離。
「妳這麼做可不會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他將酒杯放下,下意識地用下半身對我打量。
「我們可不是要成為情侶嗎?」我伸手試著勾起他的慾火。
我試著用舌瓣撐開他那冷酷又悶燒的性慾之門,
然而無論多麼令人陶醉的舌吻功夫,
仍無法撬開他的冷痕枷鎖。
即使瞭解他的肉體仍然背叛了他,
我仍然在他那如同宇宙寧靜的眼神之中,
看見如此醜陋的自己。
我鬆開了不停撫慰他下半身的左手,
黯然地放下踮起的腳尖。
「看到了嗎?」他冷冷地說。我像是受了人生第一次的打擊一樣。恢復理智之後,才發覺這是我下意識的獨斷,面對混沌環境之下的下意識選擇。我自認為這樣總是可以解決問題,我以為這就是所謂的一半真理。
「一場性愛是不可能改變人的。」他再次倒出一瓶紅酒。
「妳的眼神還是會一直背叛妳的。」他說。
當他的話語抵達我耳邊時,我感受到自己臉頰上的溫熱,
眼淚的落下就像是身體對自己的無語控訴,
我始終無法釋懷此時此刻的巨大失落感。
「那我該怎麼做?」我突然歇斯底里地吼著。
是因為人生第一次被拒絕的恥辱嗎?我不確定。
我一切照著這個變態的指示進行,
該要做的功課都完美完成了,
難道連要獻身,都被稱為只是可笑而已嗎?
這巨大失落感伴隨著一份努力沒有回報的苦惱成為我口中的火焰。
「你說啊!」
「你說啊!」我喊。
「我該怎麼做才能他媽的成功騙過那個瘋子。」我是真的哭了。
「別擔心。好好喝下這杯酒。」他搖晃著酒杯,遞給我。
我無語地接住。
「對此,我已經幫妳想好對策了。」他說,不像是開玩笑。
「是什麼?」我抬頭看著他。
「別擔心,喝完它,等等好好睡一覺。」他的溫柔突然變得巨大,像是對孩童那樣的仁慈與充滿愛心。
他輕輕地用紙巾滑過我的淚痕。
我不曉得這紅酒裡藏著什麼?
無論是什麼藥也都無所謂了吧?
真是可笑的女人,比起喝下春藥而被侵犯,
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勇氣與自尊凋謝還來得宜人。
於是我不假思索地喝下。
讓紅潤的液體順過自己的味蕾。
「我有說過我現在作什麼工作嗎?」他拾起我的衣服拿給我。
我木然地看著他。
「很不錯吧。有時紅酒就像一個人。喝下一口,單憑那一次的味蕾綻放是很難捕捉一個人的所有面貌。因此妳需要慢慢品嚐,一次一點,就像是把一個人細細地深深地瞭解乾淨。」他形容得很棒。
「你專門做紅酒?」我將酒杯遞給他。
「也不算。算是一個小小步驟中的推手吧。」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說,當他扶我起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這麼說。
「其實說要對不起的是我。」他的溫柔還是寫在臉上,不曉得這杯紅酒是不是催情作用,我發覺我的內心有一塊陰影在逐漸轉化。
「什麼?」我愣愣地說。
「妳還記得妳為什麼會醒來嗎?」
「這個……」我只印象就只是口乾舌燥地醒來而已,對此,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那妳有印象你什麼時候睡著的嗎?」他微笑地問。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所以,別擔心。」他繼續說:「我只是做事比較細膩的人。」他將下一杯紅酒遞給我。
「至少,妳現在不需要有任何防備了。」我很懷疑一切都是連設計好的橋段。
所以一開始就不打算用情侶的方式進入羅家嗎?
他只是在玩弄我?
「好好休息。明天將會是妳人生最重要的一天。」
「什麼?」他沒有回答我,只留下滿臉困惑的我。

9月17日 午餐前

我不想大驚小怪。但是我的心臟就像是被連的手揪在手上一樣。
他滿臉堆滿冷靜,完全看不出我們即將走向無法回頭的地獄。
失敗了,我是真的失敗了。
我不能稱職地偽裝成他的女朋友。
然而,對於昨晚的任何事情,他一句都沒有提到,
反而是不時地跟我聊些不重要的事情。
我順著導航,已經抵達了豐田移民村,
面對如此美好的景色,
我卻沒有任何興高采烈的心情。
我靠著田邊停車,將電子手煞車拉起。
「怎麼了嗎?」他問。
「等等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們不是要扮演情侶,可是昨天…」講到昨天的時候,我的舌頭就好像打結一樣。
「凡事都會有Plan B的。」他還是保持一臉冷靜,但實際我已經緊張到發瘋。
「那我們要怎麼避免他們的猜測?」
「Miranda,我可以叫妳Miranda吧?」他微笑地看著我。
「這不重要,隨便。」
「不需要擔心猜測啊。」
「那我們該怎麼辦?」這就像是鬼擋牆的對話。
「我早上已經跟羅通過電話了。」
「什麼!」我幾乎是用尖叫的方式。
「所以還是不要遲到比較好。」不要遲到?我滿腦子疑問。
「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跟他說,有一個重要的採訪需要他協助幫忙。」我聽到的時候心臟已經快停了,對手不是殺人魔嗎?
「什麼?你是認真的?」
「放心。這樣更有趣不是嗎?」我可不覺得哪裡有趣,但是連卻滿臉笑容。
「什麼?你自己也說過他們家族……」
「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這樣做比較好。」
「什麼意思?」
「既然是想寫好一本代表作,只靠躲躲藏藏的調查,很難寫得好吧?」
「雖然這麼說是沒錯啦,但你沒有想過我們的性命……」
「我早就說過了。
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保護妳。
妳只要好好採訪就好。」他看往那微風撫過的田中央。
那一刻我是真的感動。
即使有多麼害怕。
我是第一次輕輕地牽起他的手。
這不是練習,而是認真地牽著。
我說這是因為害怕,
但不想告訴他,這是浮現在我內心片刻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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