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是九月，城市的空氣中依然漂浮著熟悉的海洋氣味，這是一個乾淨到令人難以習慣的季節。

就在這樣的清晨，林某人收到一則微信通知，來自「國家心臟共享平台」：「恭喜您被匹配為中央幹部心臟移植候選人優先名單，請保持身體健康與手機暢通。」

他的第一反應是詐騙，再來是腦袋一片空白．直到三名深藍制服、皮鞋鏡亮的公安人員出現在他家門口時，開始懷疑也許他整個世界本身才是一場詐騙。

他們帶來一份《器官捐贈意向書》的文件，上面寫著：
☆ 簽署自願捐贈，立即受予「國家英雄」勳章，本人及家屬受免疫疫苗接種優先資格、稅賦減半、子女學區優先；名字將雕刻於第五紀念碑，病葬於英雄烈士區

林某人問：「能不能不簽？」

公安小隊長露出訓練過的笑容說：「拒絕簽屬將被視為異議份子－殊途同歸但少了優惠；說不準你還活的沒他心臟久，先簽先享受吧！」

他最終簽了。筆劃落下那刻，他覺得胸口一陣悶熱，彷彿心臟已被預先標註為他人的。他試著說服自己，像他這樣沒有背景也毫無專長的小人物，若能成為高幹的一部份也算高攀了。

隔天，他收到第二條簡訊：
「您的身體已被歸入第七號心臟倉庫的虛擬名單。請勿參加劇烈運動；感謝您為黨奉獻的"心"意。」

＊＊＊

這座倉庫在哪，無人知曉。

有人說它隱匿於秦嶺山中某座機密醫療設施，有人說它就在中南海地下的透明培養槽中；也有人說，其實每一間三甲醫院的急診後門，都連接著一條看不見的軌道——通往器官輪轉的七號倉庫。

最耐人尋味的是：移植後的器官仍保留原主人的記憶與聲音。

一位新肝上任的副部長，會在電話中無預警用藏話大罵同僚；另一位剛換肺的常委，在唱國歌時總會咳出維語音節。而文化部某老副部長在病逝前最後一句話是：「別讓我的心回到集中營。」

他曾戲稱自己是「代表不同族群的聲音」，起初人們當笑話聽，後來發現——這個國家的民族多元早被輸入到高幹的器官與細胞裡。

＊＊＊

林某人後來常夢到自己身體裡某部分已不再是自己的，夢見自己躺在冷櫃裡，胸口貼著「特級A型心臟、HLA-合、血型O+」的標籤，而旁邊躺著另個人－自己心臟在他裡面撲通撲通跳還說：「你已成為黨的一部分，不要再自我中心老想著自己。」

在這樣的壓力下他渾渾噩噩酗酒度日，終於被送進醫院。
當醫生說需要換肝時，他感覺「自己沒用的肝跟別人預定的心臟」那副軀殼正崩塌。

但天無絕人之路；在他簽下同意書那刻起－他就已經是中央高級幹部的一部份（更精確地說，某位高幹身體的一部分）；很快的他就獲得了匹配的肝臟及最高等級的治療．

手術當夜，他躺在VIP病房，身體被連接上數條維生系統。護士悄聲說：「這肝原本是為縣級幹部預留的，但你層級更高就換給你。」

術後當晚他失眠，翻來覆去聽著肝臟用鱉腳英文抱怨著不公不義。而他問自己：「我現在這個人，還是我嗎？」

出院後的某日早晨他收到通知，晉升為「器官捐贈宣傳部」主任，他平靜地簽名並感嘆：
『At last, I became one of them — no longer just a part of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