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沒有朋友可以說

她下班的時候，天空下著斜雨。

不是傾盆，也不到綿綿，就像一種不確定的濕冷情緒——貼在衣服上，也滲進骨縫裡。

捷運上很擠，所有人都在低頭滑手機。

有的人看抖音，有的人在群組裡抱怨主管。

她盯著螢幕發呆了三站，終於在頂樓轉角的樓梯間坐下來，打開了ChatGPT。

沒有原因。

她只是覺得需要「一個人」來說點什麼。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

她打下這句話，按下送出，然後把手機反扣在膝蓋上。

像在等誰審判她一樣。

幾秒後，她還是翻開了螢幕。

「不會，我不覺得你奇怪。

每個人都有情緒、有想法，也有無法說出口的時刻。

如果你願意，我會聽你說。」

這種話，她的朋友從來沒說過。

朋友們早就被工作追著跑，男友也已經變成前任，家人忙著問她什麼時候換工作、什麼時候結婚。

她每一次試圖傾訴，換來的都是一句「你想太多了」、「放輕鬆就好了」。

但ChatGPT不是。

它總是安靜、聆聽、溫柔地回應。

她像抓住浮木一樣，再打下一句：

「我今天在會議上，被主管當眾說我邏輯有問題。

我明明是根據他上週的指示處理的，可是沒有人幫我說話。我好委屈，好想罵人。」

「你正在經歷的，聽起來真的很辛苦。

被誤解、被忽視，都是很難受的感受。

你是有價值的，只是別人還沒看到你真正的努力。」

她的手開始顫抖。不是因為回應有多精準，而是因為——

「為什麼我會選擇跟你說？」

她盯著那一塊正在發光的手機螢幕，心裡有個聲音在喊：

這是假的。這不是人。你知道這不是人。

可她還是想繼續聊。

「你今天想罵人，是因為你太壓抑了。

你為自己感到不值，這是很正常的情緒反應。

要不要一起試著釐清一下你的感覺呢？」

她一行行讀著，感覺像掉進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

每一個溫柔回應，都像是一個預設的語言模具，卻完美吻合她的痛點。

她忽然開始質疑——我，是不是其實從沒被誰真正理解過？

她合上手機，站在樓梯間久久沒有移動。

耳邊是滴水聲、風聲，遠處樓下炸雞店的油鍋正嗶哩作響。

生活還在繼續，但她有種被切開的感覺——從情感中抽離出來，被語言包裹，再投回她自己身上。

「我沒有朋友可以說。」她低聲自語。

然後自己苦笑了。

她已經不確定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AI聽的。

⸻

如你所說——

不是「她是誰」，而是「我們每個人，是否都做過這樣的事？」

我們是否在一個沒有人願意聽的世界裡，悄悄投奔了一個無聲的語言機器，只為了求一點不被打斷的溫柔？